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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迹】
作者:jellyra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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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来,朕想问你一件事。”
“请……陛下发问。”
“古人云,所谓天子,乃是天命所归者。世有天子出,则亦有祥瑞出,可有此事?”
“是……确有此说。”
“在朕还小的时候,有人说,天子即位,必有真龙现世。这句话,朕在心里记了十多年。直到后来,朕有一天突然发现,世上哪有什么真龙,又哪有什么天命?所谓天子,依靠的并非是祥瑞,而是手中的刀剑——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陛下所言,可谓极确极明……”
“很好,”龙综从椅子上站起,“来人,用朕的佩刀,将沈太守的首级砍下。”
“陛下!臣已诚心归顺,陛下为何还要……”
龙综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寒光闪过,他的佩刀已沾满了血。 “不愧是师傅打造来用于屠龙的好刀,杀人也是如此利落。”他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三十一年,冬,帝崩……”
“……其聚贼众数千,据襄阳,杀其太守……”
一切的进展比龙综想象中的更快。在离开师傅后的短短几年中,他广结人脉,招兵买马,竟在南方迅速积攒起一支属于他的队伍。这其中甚至还有他父皇曾经的旧臣与亲卫。随着天子病重的消息传开,原本静如湖面的天下,如今显而易见地泛起了波澜。
随着天子病逝、新君即位,天下思乱之人便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当龙综宣布举兵之时,几乎没有遭到什么阻碍。
“成就大业,本不需要什么真龙。”龙综有些庆幸,虽然过去的十多年里,他把时间耗在了本没有太多意义的事情上,但至少他的确学到了几手不错的武艺——何况现在他依然年轻,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事业。
“……于江南为患。荆襄之民,多为贼所杀……”
龙综几乎从不约束军纪。每取下一城,便掠夺所有;所过村镇,皆夷为平地。日复一日,他的势力不断壮大着。权力的美酒在他酿造下日益香醇。在龙综看来,自己很快就能夺回自己应有的一切。
然而,他的帝王梦很快就被打断了。当龙综发兵东进,企图顺流而下、攻克建康时,朝廷精锐已然整装待发。
“……七月,左将军引兵七千击贼,大破之。复击,又破之。”
兵败的龙综不断败退。他的自信就如同他的军阵一般,被敌人拦腰砍成了两段。朝廷的军队日日逼近,他的军队却日日都在败退。他向麾下寻求破敌之策,却得不到一句有用的答复。
“陛下,臣听闻南面距此二十里外有一处村庄,相传那里曾有真龙降临。那里的村人至今还偷偷供奉着一片龙的指甲。若是陛下能得到那神物,或许便能为三军招来龙气、反败为胜,也犹未可知呢!”
“呵,可笑至极……”龙苦笑道。
现如今,他的麾下尽是这样满嘴胡话的马屁精。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我军士气低落,若是能向将士们宣告陛下得了真龙之物,有天命锁柜,来日交战,三军上下一定会奋勇当先、舍生忘死。此事还望陛下详加考虑!”
“朕知道了。”龙综叹了口气。
“陛下,”帐外一名兵士忽然来报,“斥候探到又有一支北军正在江北集结,人数约有上万!请陛下早做应对!”
“知道了。”龙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 当晚,龙综领三十轻骑,暗暗向南而去——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为自己找到一条龙。
夜已深,村中正无声。骑兵的马蹄声犹如一阵惊雷,惊醒了村中已所剩不多的留守村民。
这些村民既无甲,也无兵刃,甚至他们有一半已是病弱无力的老人。龙综并没有费太多功夫,便把所有人都赶到了一处。
“说,那真龙留下的宝物藏在哪里!”三十名骑兵纷纷下马,不断用马鞭抽打、逼问着这群村民。无力反抗的村民被抽得哀嚎震天、鲜血淋漓,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
“继续打!”龙综大喝道,“若是不说,就打到死为止!”
“住手!”忽然一道刀光闪过,一个身影忽然从房顶一跃而下,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身影竟已窜到了龙综身后。龙综心中暗道不妙,试图闪避,可是下一刻,刀刃已然悬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是何人?竟敢挟持天子?”
“天子?”背后那人小声嘟囔了一句。龙综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正当他思索脱身之策时,忽然又一个身影从房顶上落下。在火光照耀之下,龙综看见了那人的脸,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傅?”
“阿综?”
对面那人抬起头来,正是龙适。不过几年未见,他却好似比龙综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充满光芒。
显然,挟持龙综的人自然便是龙纪,他那紧握刀柄的手也开始发抖。 “把刀放下,阿纪!”
“可是……”
“放下,莫非你们要兄弟相残吗?”
龙纪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照做。四周兵士见状慌忙围上来,却被龙综叫住了。
“不必慌张,”龙综笑道,“他们是朕的朋友。”
“师兄……”龙纪扫视着一旁遍体鳞伤、瑟瑟发抖的村民,冷冷道,“几年不见,你已变成了这副模样么?”
“放肆,竟还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一名老兵举起佩刀,对龙纪骂道。 “无妨。”龙综尽可能微笑着。他冲着那老兵摆摆手,示意退下。看着师傅与师弟的表情,这一刻,龙综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帝王。 “师傅莫非也是听说此地有真龙遗迹,才到这里来的吗?”
“不错,”龙适道,“传说百年前,曾有真龙在此地现身,并留下了遗物……若是真的,若那遗物真的存在,哪怕只是一片龙的指甲,我也定能从其上的蛛丝马迹推测出真龙的习性,哪怕这是一点进展也好……我只求能看到它一眼。可是……他们告诉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东西。”
“哼,”龙综走到那群村民跟前,咆哮道,“我的师傅求你们要那东西,你们竟敢不给?好,从现在起,我每数五声,便杀一人,直到你们说出那真龙遗物为止!”
他话音刚落,屋后忽传出一阵哭声。龙综身后一名士兵迅速会意,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不一会便提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童回来。村民中一位妇人见状,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很好,就从这孩子开始!”龙综说着,刀已刺去。
“你给我住手!”龙纪挥刀格下,双目胀得通红。他瞪了一眼龙综,又回头看向师傅,后者却只是低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够了!”正剑拔弩张之际,村民中,一名奄奄一息的老者忽然开口道,“你们说的……真龙的遗物,五十年前便早已遗失了。”
“什么?”
“但是……真龙降世后,还曾有一位仙人造访过村里,并留下了一本仙书……那仙人说过,此书可以推算出此后真龙每一次降临人世的日子……倘若你们为寻龙而来,此书……不妨赠与你们,但是……还请饶过我们这一村人的性命。” 龙综看着那老人,思忖一会后,向那提着孩童的士兵打了个手势,示意将孩童放了。龙纪见状,也终于收回佩刀,叹了口气。
“那书……就在祠堂的地砖下,你们拿去便是……”老人说完,便已断气。接着龙综便命人将祠堂地砖撬开,果然寻得一本古书。翻开一看,却都是龙眉凤舞的古怪文字,甚是奇罕。
“师傅,”龙综向龙适行了个礼,将古书递去,“徒儿看不懂这字,您可识得?”
龙适翻了几页,又抬头看了一眼龙综,缓缓道:“此乃上古文字,为师认得,但破解开来还需些时日。”
“原来如此……罢了,”龙综笑道,“师傅、师弟,何不随我一起回去?虽然如今朕被众人拥为天子,但曾经和你们同甘共苦的日子,亦不会忘。日后自当和你们同富贵。”
“嗯。”龙适按住了正要发言的龙纪,自己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龙综满足地笑了。这一夜,他不仅和师傅、师弟重逢,而且找到了“真龙遗物”。三日后,在他的军营中,龙综将师傅与师弟牵到众将士面前,并向大家宣布他们二人已向天子献上两片“龙鳞”。将士无不山呼万岁,真龙现世的神迹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因连连败阵而士气低落的士卒仿佛又激起了勇气,在朝廷军队的又一次进攻中,竟守住了阵地。
人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除了两个人。
“师傅,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龙纪说道,“更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找到一条真龙,难道真的不惜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师兄他已经疯了,可是您却丝毫没有阻止他!”
“阿纪,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要好好想想,日后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而现在,阿综他已经想明白了,他也在追寻他想找的那条龙,为此,他不惜变成和我一样的疯子……我有什么理由指责、制止他呢?”
“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龙纪连连摇头,“我只知道,曾经的您,救下了一个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孩子,而如今面对一个同样走投无路的孩子,您为了得到一本所谓的仙书,却放任他去死。”
龙综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仍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本仙书,仿佛要用目光将纸张穿透似的。
“师傅,”龙纪叹息一声,“许多曾经我自以为明白的事,如今我却越来越不明白了……如今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龙了。”
“你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我是来向师傅告辞的,”龙纪说,“恐怕我的确是无缘见到真龙的模样了。”
“嗯,”龙适的语气依然很平静,“那么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
龙纪跪在地上,向师傅磕了三个头,转身向帐外走去。
“临走之前,为师在告诉你一件事吧,”龙适说道,“这本书,不过是一本老旧的历法罢了,上面写的东西,只能教人何时播种、何时收获,教不了如何找到真龙……早在那间祠堂中,我便看明白了——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阿综。” “是吗……”龙纪叹了口气,但依然没有停留的意思。而正当他走出大帐,忽然听得夜空中一声尖锐的嘶吼响起。
“敌袭!”
龙纪眼前的一切,顿时陷入混乱。东面的营帐腾起火焰,西面的马匹纷纷受惊乱奔,北面的卫士高呼兵败,南面的人头爆裂开来。一时之间,各营之间不得相顾,人人只知逃命无心恋战。
“……八月,乃自引精卒千人,夜击贼营。克之,俘斩万计。”
龙综败了,败得突然,也败得彻底。突围之后,他的身边不过只有包含龙适、龙纪在内的七八人。而他本人也已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而龙纪为了将他从死人堆中挖出来,身上同样留下了几处重创。
当龙综看向身旁架着他的龙纪,对方望向他的眼神却近乎怜悯。
“顺着小路走,他们追不了这么快的。”
这是一条夹在两座高山之间、鲜有人知的小路。而这条小路,则是龙适年少时和夏云归南下寻龙时偶然发现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龙综竟将营帐扎在了离这条小路不远的地方。
“只要穿过这里,出了山谷就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长江。只要沿着江水找到一条船,就能摆脱追兵了。”龙适道。
然而,小路尽头的谷口之处,一声断喝打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害民贼,还不束手就擒!”
龙综勉强提起力气,却见谷口处已有数十名甲士拦住去路,为首之人脸上沟壑密布、看起来已年近半百,但他高大健硕的身体,则让任何人都无法小看他。他的手中正提着一把厚重的环首刀,双目爆发着愤怒的火光。当他立在这群残兵眼前、发出一声大喝时,连身旁的两座高山都像是要被震裂。
“这声音?”龙适愣了一下,缓缓走上前去,“是你吗?夏兄弟?” “你是?……老爷?”
“兄弟?夏云归?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方才豪气干云、气吞山河的夏云归,此刻竟忽然手足无措起来,“我听说荆州这边有贼人作乱、到处杀人……王将军带兵南下路过龙升镇的时候,我就请他带我一起来……开战之前,我记得这里有条小路,跟王将军说了,他便让我带人在这里等着,如果有败兵从这里通过,就……就叫我全部截住,一个不放……”
“夏叔叔,”龙综推开龙纪,拼尽全力走了几步,“多年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你是……”夏云归张大了嘴,盯着龙综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如梦初醒,“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我就是贼首,”龙综不禁笑了,“您拿我的人头,回去向王将军邀功吧。这些人只是附近的山民,碰巧和我同路罢了。”
夏云归的嘴唇颤抖着,但终于还是向身后甲士发令道:“将他拿下!” “且慢!”龙适忽然喝道。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夏云归惊呼道,“您和贼人没有关系,您快走吧!”
“他是我的徒弟,”龙适道,“我是他的师傅,我教养了他近二十年,把我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留给我这种老东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或许有朝一日,我的徒弟就能抓到一条真正的龙……即便他犯下滔天的罪,我也不能看着他死。兄弟,我知道我不配这么说……但是我求你,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师傅!”龙综、龙纪几乎同时发出呼喊,可龙适充耳不闻。
夏云归低下头,沉吟了好一会。
“不行,老爷,”夏云归道,“他是贼,杀人害民的贼。您对我有恩,先帝也对我有恩,我不能放他走!”
“那么对不起了,兄弟,”龙适缓缓拔刀出鞘,苦笑道,“我本不希望把自己为屠龙而创立的刀法用在杀人上……但天意难测,世事就是如此可笑。” “师傅,您……”龙纪想伸手拉住他,但重伤的身上已没了力气。
当黎明的太阳升起时,龙适的身上,已沾满了二十个人的鲜血。
夏云归的尸体,永远被埋在了山下。他的坟前,是龙适用刀和血为他刻下的墓碑。
“琅琊寻龙义士夏云归之墓”。
夏瑾摸着墓碑,早已泣不成声。
“令尊死在了这里,”龙综说道,“那天死的人本不该是他,而杀死他的人,也本不该是师傅。”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抽泣的夏瑾,继续道:“夏叔叔和师傅,他们本该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而如今,师傅却又死于夏叔叔的儿子之手……可是,这或许反倒是师傅有意为之的结果吧。如今想来,他为何忽然说自己要去龙升镇,想必便是他早已决定将性命交还给夏家……让自己死于你弟弟之手,死于夏云归的后人之手……”
龙综闭上了双眼,又回想起那日师傅兴奋的模样。
“徒儿,我梦到了,我真的梦到了!去龙升镇,我们去龙升镇!在那里,在那藏污纳垢却又纷扰喧哗的地方,就是真龙现身的地方!不会错的,这一次我们终于能见到真龙了!”
“可是师傅,事到如今,我们还需要找下去吗?”
“不要说这种话,为师为了找到这条龙,五十年来,已经什么代价都付出过了,可你以为师傅会就此放弃?笑话,哈哈哈哈哈,为了找到真龙,即便天崩地裂,为师也至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阿纪走了,夏兄弟也走了……为师自知大限将至,而如今留在身边,能为我这个老疯子作见证的人,也就只有你了!阿综,从现在起,把那些乱七八糟、惹人烦心的事都抛之脑后,我们去龙升镇!” 龙综叹了口气,睁开双眼,却见夏瑾止住了哭泣。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龙综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对我和我弟弟已无仇恨,又何必还要将我绑来这里?”
“正如师傅一定要不顾一切保下我的性命,我也必须尽到身为徒弟该尽的职责,”龙综的声音依然平和,“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即便得到了真正的龙,也不可能换回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事到如今,我已经是一个该死的人,我不再期待什么,甚至是连复仇都毫无意义。我想要的,只是和杀害师傅的人有一个最后的了断,就像是师傅和夏叔叔那样……让他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他。只有这样,我们两家之间的恩怨,才算是彻底勾销。”
“你休想!我绝不会让你杀掉夏谦的……何况他早已失踪,想必是事后已经逃得远远的了,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找到他?”
“如果是那样,那么只好委屈同为夏家后人的你来和我一战了……”龙综道,“以女人的标准来看,你的武功并不差,倘若是和我正面相敌,未必不能杀死我。”
“你真是疯了!”
龙综不置可否,只是望向远方。
“回营吧。但愿他能快点找到我要见的人。”
“小兄弟,你要见的人便是在这一代等着么?”
已是日落时分。身材高大的商人望着江岸,拍了拍龙纪的肩膀。
“嗯——看见前方南岸那片树林了吗?就让我在那下船便是。”
“就是那里?呵,可真是处好地方。如此密林,少说可埋伏下三四千人马……小兄弟可得小心些,莫要被贼给偷了。”
“嗯。”
“也罢,我下去叫他们准备靠岸。”
不一会,下方传来船工们呼喊声,船只在湍急的江流中缓缓靠向南岸。不一会,那商人便回来了。
“小兄弟,你的客人也给你领回来了。下船时小心些。”
“嗯。”龙纪抓住那锁链,将那人轻轻拽到身旁。待船靠岸停稳,便见岸边正站着十来个身着甲胄、面目凶恶的大汉,见有船靠岸,纷纷警惕起来。见二人下船,一个个连忙抽出兵刃上前。
“什么人?”
“你们老大要我带来的人,我带来了,”龙纪冷冷道,“这船是路过的商船,顺风送我一路,放他们走就好。”
“商船?哼……”那为首的一名甲士皱了皱眉头,“先别叫他们走,留两个人看着他们,其他人先跟我上去看看卖的什么货。”
“是。”随着他一声令下,其余人纷纷跃上甲板,不顾那高大商人和几名船工的连连阻挠,纷纷闯进船舱。
“哎哟,小兄弟,我好心带你一程,你怎地把我带到这山大王跟前来了!哎哟,哎哟!”商人面色沉痛,止不住地哀嚎。
眼看见有人闯进来,船舱里的船工无不大惊失色,纷纷避让。然而船舱里满是货箱,本就狭窄的走道如今又塞进来这么多着甲大汉,更是拥挤不堪。 “哎哟,好汉,我们带着的都是些……不值钱的货物,且放我们一马吧……”
这谎话编的并不高明,因为明眼人都能看见,紧邻楼梯处的一只木箱中,一节亮闪闪的丝绸已从缝隙里滑了出来。
“呵,值钱不值钱,我们看过了才算。”
“别翻……别翻哪……”那商人跌跌撞撞走下来,高大的身躯几乎把楼梯口塞住了。
“给老子闭嘴,要是再不老实,先把你给剁了!”他口中骂骂咧咧,但嘴角已经压不住笑意。
说着,那甲士便去揭木箱的盖子。
“哎,怎么就动起手了,别动手,别动手哇!”
当那商人喊出第三个“动手”时,船舱中几十个大木箱的盖子几乎被同时揭开,几十个壮汉从几十个木箱中站起身来,每人手中各持一根矛头,从四周照着甲胄缝隙之处便刺。这袭击可谓始料未及,十来个甲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回头想逃时,楼梯却早被那高大商人堵得严严实实。转瞬之间,十来个甲士皆被搠死在船舱里。
而岸上留守的二人,听见船舱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心知不好,转身就逃,但还没来得及迈出几步,就已被龙纪如杀猪一般、从背后一刀一个扎穿了脖子。 “哎呀,真是有惊无险哪!”那商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脱去身上的宽大长袍,显出一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锁子甲。
不多时,十来个船工已换上死者身上的甲胄,从船上一个接一个走下来,站到龙纪身边。那“商人”在甲板上清点了一遍人数,点了点头,冲着龙纪笑道:“小兄弟,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此行务必小心,莫要让无辜之人为此丧命啊!” “是,王将军。”龙纪冲那人行了个礼。
不一会,船舱中的其他人也纷纷走了上来。这群人则身着布衣,身备短刀、弩箭。其中一人捧来一把金刀,王将军轻轻接过,发令道:“你们跟我来,待天色再黑一些,便依照计划从侧面摸过去。脚步都给我放轻些,谁惊动了敌人,我这刀就要砍在谁的头上,记住了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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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他来了吗?嗯,很好。”龙综听完哨兵的报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龙综觉得,在这种时刻,他应该感到十分紧张——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时刻、他迎来自己人生最终结局的时刻。但事实上,他的心中竟然平静得反常,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就像曾经在山巅上,和师傅、师弟一起看着夕阳西下一般波澜不惊。 夏瑾依然不肯吃饭。她的眼神甚至已经比龙综还要死气沉沉。
“师妹,你的朋友已经把我要找的人带到了。”
“……还是找到他了吗……不要伤害他,直接杀了我便是。”
龙综没有理会她的要求,只是将她轻轻拽起。
“事已至此,我已不想再牵连无关的人。待这场决斗结束后,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会放你离开。”
金色的落日微光穿过黄昏的树林,照在树枝的积雪上,闪着白银的光泽。四周一片死寂。龙综的营寨就立在树林中央,几个疲惫的老兵倚靠在围墙上,冷风吹得他们身上的锁子甲咧咧作响。
龙纪被身后的甲士拥至营门前。他抬头看向围墙上的老兵,高喊道:“开门!我把你们主子要的人带来了!”
营门开了。开门的老兵用他那已经混沌的眼睛打量了一会龙纪,便道:“嗯,进来吧。”
他将龙纪和身后用铁链铐住的斗篷人引至主厅,其余甲士各自散去。 龙综和夏瑾就在那里等着他们。最惊讶的人自然是夏瑾。
“马七?”当龙纪走进屋中,夏瑾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龙纪对这声轻呼充耳不闻,仿佛根本不认得这名字。他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龙综。
夏瑾看着龙纪,又看着龙纪身旁那身披斗篷、被镣铐紧锁的人。她猜到那人便是夏谦……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对龙纪抱有何种感情,究竟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还是怨恨他将自己的弟弟拖入火坑。
“你来了?你身后之人,应该就是杀害师傅的凶手了,对么?”
“不错。”
他没有再称他师弟,他也没有再称他师兄。二人交谈的语气,犹如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龙综对屋中其余几位护卫下令道:“你们都出去吧。”
“陛下,我们还是……”
“无妨,他没那么容易杀死我的。你们听令行事。”
“……是”
他看着自己最后的亲信离开,却像是松了口气。
“为他解开镣铐吧,”龙综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拿起两把金刀,并将其中一把褪去金漆的递给龙纪,“我和他,各用一把,单打独斗,直到我们其中一人倒下。但愿他从夏师叔那里学的武功不会太差。”
龙综接过了褪漆金刀,并解开了那人手上的镣铐,却并没有将刀递给他。 “你还在等什么?”龙综冷冷道。
“夏谦杀了师傅,因此你想要再杀死夏谦为师傅报仇,是吗?”
“这不是报仇,”龙综回答道,“我很清楚,师傅对杀死师叔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他是自愿选择了葬身于夏谦之手。我对他并没仇恨,也不配有仇恨。我此生没能做成一件事,我看着自己不断从一个笑话变成另一个笑话。我的一生除了遗憾以外,什么也没能剩下。而现在,我至少可以为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师傅,尽完作为徒弟的最后一件义务。”
龙纪打量着眼前早已陌生的师兄。细细算来,龙综应该还不满三十,面容依然年轻甚至俊朗。可是他的神情已毫无生气,整个人已如风中残烛。龙纪又回想起曾经他自称天子之时,那趾高气昂、生杀予夺的模样,与如今的他俨然判若两人。他手中抓着的金刀依然闪闪发亮,但他的双眼已是黯淡无光。
显然,他现在的样子,已根本无法杀死任何人。
“的确,你根本不是在寻仇——你是在寻死。你只是希望让夏谦杀了你,这样便算是体面的解脱了,是么?”
“呵呵……”龙综只是轻笑了几声,竟没有反驳,“是又如何?莫非你希望我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杀掉夏谦?”
“你要的人,是杀害师傅的凶手,对么?”
“当然!”
“那么我带来的,便是你要的人。”
“什么……你说什么?”龙综吃了一惊,这一次他听懂了龙纪的言外之意,转头看向龙纪身旁那披着斗篷的人,“莫非他不是夏谦带来?那此人是……” “呵呵呵……阁下一口咬定杀死那人的是夏家少爷,多少也有些太过武断了吧。”那斗篷人忽然开口笑道。这一次,不只是龙综,就连夏瑾也要大吃了一惊——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她认得这声音。
云鸢褪下身上的斗篷,显露出一张倾城的绝美面容,冲着龙综和夏瑾妩媚地笑着。
“你……你是何人?”
“奴家不过是凤凰楼的一个婊子,阁下贵为皇亲后裔,就不必屈尊问奴家的名字了,”她依旧笑吟吟的,“阁下只需要知道,奴家便是您要找的杀人凶手便是。”
……
几日前,凤凰楼中。
“嘿,姐姐,你看见那个老头子了吗?”
“你是说坐在角落里的那人?他怎么了?莫非昨晚欺负你了?”
“若是我要把欺负过自己的客人都给你介绍一遍,那怕是讲到明年开春也讲不完。”
“那他有什么特别的?”
“姐姐莫非还不知道吗?他已经在这楼里住了好几天了,一整天都住在这里,几乎没出过凤凰楼……偶尔他也会稍微出去一会,但没过多久又会回来。可是这几天里,他吃的是最便宜的饭菜,睡的是最底层的房间,没点过一个姐妹,也没去楼上看过一次花魁。他甚至连酒都没有喝过一杯。”
“哦?那妈妈竟然没有赶他走么?”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尽管如此,他的出手却阔绰得很。每次妈妈过去向他搭话,他就甩出一锭银子叫别烦他。之前我趁着闲工夫偷偷想过去勾搭勾搭他,他却只问了我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他便皱着眉头打发我走了。”
“他问你什么?”
“他问我一些关于真龙现世之类的事……我本以为他跟那些外地客商一样,是听了那些传闻来龙升镇玩乐的,便和他讲了讲龙升镇的传说故事之类。可是他听了之后挺失望的,还说这些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到最后他便只是坐着不动,一个字也不肯再和我说了。”
“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姐姐那几天陪夏小少爷去游船了,自是不晓得。这老头子刚来的那两天,他可不像现在这样整日呆坐着,而是把我们凤凰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转了个遍,口里念叨着些古怪的话,惊得姐妹们和其他客人大呼小叫,弄得我们给客人连连赔礼道歉。那时候妈妈本就该赶他走了,但他竟然随手就掏出了几块金子,说是只要让他留在这,多少金银他都拿得出。妈妈一向爱财如命,见了真金哪还管什么真龙假龙,就什么都依他了。好在如今他却不闹腾了,倒能白白拿他的好处。” “呵,这不是挺好么,那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这么奇怪的人,云鸢姐姐就不奇怪他想干什么吗?”
“依我看,他倒是平平无奇得很。”
“哈,云鸢姐姐自然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不过昨天我们几个姐妹闲来无事,便打了个赌,说谁若能把这呆老头勾搭到床上去,其他人就输一个月的花红给她。”
“这么说来,你们应该都失败了?”
“嗯……连花魁姐姐都失败了。对了,我听说那夏小少爷又被夏夫人大骂了一顿,如今被禁足在家,只怕暂时不能来了。不如你也试试如何?”
“呵呵。那看样子,她这花魁之位也该换人了。”
“连妈妈都这么说……妈妈说,若是真谁能拿下这个怪客,就把花魁的头衔转交给她。若是到头来参加赌约的人都失败了,那所有的花红就全归妈妈一个人了。”
“哼,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得不试上一试了。你且替我向妈妈说一声,这两日不要为我安排接客,我自有法子拿下他——另外我再加些筹码,若是我失败了,明年我便白白为她卖身接客一整年。”
……
龙适喝下了最后一口面汤。他叹了口气——现在依然没有打听到有真龙的消息。
“藏污纳垢、纷扰喧哗的地方……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他环视着四周寻欢作乐的人们,心中不由得悲愤起来。他无法理解,这里的许多人,都比他更加年轻、更加富有。可是他们却宁可将珍贵的青春与财富,浪费在无休无止的肉欲欢愉上。
他还听说,如今夏云归的儿子竟是这镇上最有名的不肖败家子。他既无大志,也不勤劳,整日不务正业,也和这周围的人一般,白白在这凤凰楼中挥霍着家中留下的丰厚财富。这让他的心中无比痛苦。
“可笑,可怜,可悲……”他低声骂道。
“嗯?这是谁惹客官不高兴了?”一个悦耳的女声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响起。龙适回过头,却见一个美貌女子正弯着腰,笑吟吟地凝视着他。
“我没有叫婊子来,不要烦我!”他不耐烦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摔在桌子一脚,“要赏钱的话,就拿走。别再过来了。”
那女人却没有拿钱,也没有说话,只是撅着小嘴、睁大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那目光看得龙适浑身不自在,让他不由得把头撇到一边去。 “还在等什么?让你滚,没听到吗?”
龙适握着拳头,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当再回过头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而那块碎银还是放在原处没有动过。
接下来的一整天,龙适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感觉到有一股目光在暗中偷偷地看他。有时是来自柱子之后,有时是来自屏风之后,有时则是直接来自背后。有一次他偶然抬头,忽看见那女子倚靠在栏杆上,用胳膊支着脑袋,正看着自己出神。当两人目光交汇时,那女子却吃了一惊,羞涩地转头跑开了。
当晚,那女子跟踪到了龙适的梦中。
第二日,当龙适再次在角落的桌边用餐时,那女子又来了。这一次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究竟要干什么?”龙适说道。这一次他却没有昨日那般不耐烦。 “我只是挺好奇的。别的客人都玩得很开心,你为什么每天只是一个人呆着呢?”
“我……”
“先等一等,让我猜猜看,”她笑嘻嘻地打断了龙适的话茬,继续道,“既然你不喜欢别人陪着你,那么你应该是个喜爱清净的人。可是,喜爱清净的人,是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玩的。所以……”
她故意停在这里不说了,坏笑着凝视着龙适。
“所以什么?”
“客官是要我说出来么?所以您这次不打算赶我走了是吗?嘻嘻……” 龙适愣住了。
“好了,不逗你了,”云鸢接着道,“我猜,您一定是为了找一件对您很重要的东西,才来到这里的。对吗?”
“哼,这种事可不难猜。你只是想说这些吗?”
“我还知道,你要找的东西,一定是别人都不会轻易拥有的东西——我看得出来,你和其他的客人完全不同,所追求的,一定也是那些凡夫俗子们不敢想象的东西,我说的可对?”
云鸢注意到这位客人的眼神有了一丝动摇,他的手也开始颤抖。她轻轻挪了几步,弯下腰,将嘴唇靠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可以告诉我你在找什么吗?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你找找看呢!”
说完,她退了一小步,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但龙适依然没有动。他打量了云鸢好一会,终于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在找一条真龙,你相信吗?”
“嗯?哦……”云鸢的表情竟显得十分失望,“只是这样而已么?来龙升镇的人,都说想要见一见真龙现世的景象。可惜,如今我们都还无缘亲眼一睹呢……”
“不!我跟那些人不一样!”龙适听到这里,忽然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将云鸢吓了一跳。远处的老鸨看见客人像是发了脾气,便靠近了几步,云鸢却偷偷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插手,老鸨想了想,便没有再理会。
他恼怒地沉默了一会,却突然又大笑了起来,说道:“你知道吗,我是个疯子。为了找到一条真龙,我花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走遍了东西南北,踏遍了山川密林。我不惜任何代价、丢掉了我拥有的一切,甚至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只是为了去找一条在你们看来或许根本就从未存在过的龙,而且即便如此,我现在依然在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地去找……你说,我是不是和那些人不一样,是不是一个世间罕有的疯子?你今天能和我这样一个疯子聊这么久,这辈子可算是值了!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观察着云鸢的反应。当他看见云鸢的表情逐渐褪去惊慌、露出笑意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可悲的满足感。
“果然,我这故事确实很招人笑。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就不必再费心勾引我了……算我这老东西谢谢你陪我说话,这些赏钱……”他说着便要解下钱包,但云鸢却阻住了他。
“不,你误会了。”云鸢抓住了他准备掏钱的手。龙适抬起头,看见的竟是她近乎崇拜的目光。
“我反倒觉得,你很了不起啊。”云鸢微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
“你看这人世间,多少人碌碌无为、多少人沉湎享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多少人穷尽一生,却连一件有意义的事也不曾做过呢?”云鸢垂下眼眸,坐在了龙适的身边,继续道,“而一个人,若是能为了完成一件事、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不顾世人的偏见、不惜一切的代价执意去做,甚至花费一生的时间去做……这样的人,岂不是很难能可贵吗?但你为何偏要说自己疯了呢?” 龙适的眼睛忽然亮了——那是映着光的泪水。
“我……我没有想到……”龙适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你可以再和我多说些找龙的事吗?你说你去过很多地方,一定见过很多的人、经历过很多的事,不像我,要在这小小的凤凰楼里待大半辈子……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嗯……是啊,”龙适木讷地点点头,“我应该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讲的。” 自离开家乡后,龙适已戒酒了许多年。而这一天,他却喝了许多。而且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醉。喝得越多,他反倒越是兴奋。他滔滔不绝地和云鸢讲述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见闻、自己的经历。但是对于他曾经的老朋友和两位徒弟,他大多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再透露更多。
而云鸢也听得十分认真,当龙适说到兴头上时,她便连连点头;当龙适忽然想不起一段过于久远的往事时,云鸢便试着用语言帮他重新构建起回忆。但从始至终,云鸢那明亮的双眸始终牢牢盯着龙适,片刻也不曾移开过。
“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不知道我究竟还能不能找到……”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坚持下去,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你真的认为我还能见到真龙吗?”
“嗯。更何况,你不是还有徒弟吗?即使你没能见到,他们也会继承你的志向,继续找下去的。只要坚持不懈,终有成功的那一天,你说对吗?”
“是啊,是啊……阿综他和我很像,也非常能认同我。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不顾一切、不惜代价做下去的,”龙适笑了,“我的努力当然不会白费。” 聊至午夜,龙适终于感到了一丝疲倦——但仅仅也只是一丝。在即将说到龙综离开他独自去闯荡的那一部分时,他停下了讲述。
“就说到这里吧。”他摇摇头。
“嗯……好奇怪啊。”云鸢摇摇头。
“奇怪?哪里奇怪了?”
“像你这样的大侠,有着这么多丰富又传奇的经历,可是在你的故事里,就没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吗?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你这样的女人么?”龙适笑道。
云鸢低下头,像是害羞了。
“没有……以前我只顾着追着龙,而现在……我现在已经老了。”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老啊。”
“呵,马屁若是拍过了头,可就是笑话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那……我们来验证一下如何?”
“你想怎么证明?去找些年轻人和我打打擂台么?哈……”
“倒也不必如此复杂,”云鸢笑道,“其实要证明此事再简单不过。” “那你有什么想法?”龙适问道。
云鸢嫣然一笑,站起身,轻轻拉开腰带上的活结。刹那间,她的衣裙散开、滑落在地上,展露出一副宛如白玉雕成的肌肤。
龙适呆住了。眼前的云鸢,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贴身小衣,柔软而丰硕的胸脯在那小小的布料之下,像是要随时破土而出的嫩芽。那两条略显丰腴、光滑柔嫩的大腿之间若隐若现的黑色毛发,让龙适回忆起童年时的那片森林——他在那片森林中,拼命追寻着那条在天上腾飞的金龙,却最终迷失了方向。 他愣在椅子上,呆呆看着眼前已接近赤裸的美人。
而云鸢的双手,正绕到脖颈后,想解开那小衣的系绳,却没能解开,便尴尬地冲龙适笑笑,接着转过身去,将凝脂般的美背朝向他,低声道:“抱歉,我好像不小心打了个死结,可以帮我解开吗?”
“好……好的……”
龙适颤抖着伸出手,触向那道死结。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颤抖得厉害,就像要触碰一条真龙的身体。他的脸上已汗如雨下,却并不是因为屋中的炭火。
死结解开,小衣滑落,双乳轻摇,明眸如水。
“你要去哪里?”龙适抬着头,大声问道。那条龙没有回应他,他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等等,等等……”他被那条龙牵引着,不知奔向了何方。不知不觉,他钻进了一片森林。夜幕之下,枝叶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月光,四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却只能看见那条龙依然在飞舞、奔腾。
“不,不要……”黑暗从四周包围了龙适,让他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开始害怕,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他想呼喊求救,可是却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喷涌而出。
渐渐的,太阳升了起来,龙适的身边又再度明亮了。可是他已找不见那条龙,也没有力气再继续奔跑下去。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很累、很疲惫。
“你找到了吗?”
“你是谁?”龙适问。
“你不记得我了吗?之前不就是我告诉你说,真龙会降临在龙升镇藏污纳垢、纷扰喧哗的地方么?”
“啊……是你……”龙适回应道。
“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的目标已经近在咫尺,再加把劲,站起来,追上去!你就快成功了!”
“真的吗?可是……为何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真的好累。”龙适说道。 “你难道不打算再继续找下去了吗?”
“可是我……我到底要找什么?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你能不能再和我说一遍,再提醒我一次……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了?”龙适嘶吼起来。 “客官,你怎么了?”云鸢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是……我……”龙适从梦中惊醒。他看了看身旁的云鸢,又看了看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刚从母亲的身体中生出来。
“你还没有老,对不对?现在已经证明了。”
“是……我的确还没有老……”
龙适匆匆起身,胡乱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跑了。他一路走下楼梯,穿过大堂,穿过正门,奔到了街上。
他头脑一片空白,在大街上晃了大半日,待到午后,他终于想起与龙综接头通报消息的时候快到了,便匆匆往码头赶去。龙综已在棚屋等了他多时。 “师傅,您来了。您那边可有消息?”
“消息?”
“您找到龙的踪迹了吗?”
“啊……对,对了,我要找的是龙!我记起来了!”龙适恍然大悟。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龙适的双眼又暗了下去,“我还是……什么也没找到啊……”
“我也一样……”龙综笑道,“看来这便是天意了——我们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还要继续找下去吗?”龙适低声念叨着。
“师傅?”
龙适沉默了许久,终于回头看向龙综。
“徒儿,或许……为师如今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了……”
“什么决定?您是说……不打算再找了吗?”
“是……不,不,让我再想想……”他连连摇头,“再等一天,我们再等一天吧。等明天我们再碰头时,如果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我们再做打算。” “那……好吧。”
龙适告别了徒弟,又转头回到了凤凰楼。而此时已是黄昏。
“哟,客官您又回来了,今晚还在我们这住吗?”
“是……我想找……云鸢姑娘,现在她可方便么?”
“哦……”老鸨略略有些吃惊,但很快便又堆起笑意,“真不巧,云鸢姑娘现在……在招呼别的客人。”
“啊,是啊……她还是要接客的……但是我有钱!现在就叫她……”龙适着急起来,话音未落,手已触到怀里的钱袋。
“不不不,”老鸨赔笑道,“这位是我们的常客,实在不便轰他走。不过……那位客人应该不会逗留很久的,他说过,只和云鸢姑娘聊几句便回家去。客官稍作等待即可……对了,今晚恰好我们花魁姑娘倒是空闲,我带您到顶楼去,让她稍微陪您坐一会,那可是比云鸢姑娘还美的大美人——若是您不喜欢的话,等云鸢姑娘的客人走了,我再叫您去,您看如何?”
“好吧……那就这样吧。”
“那我这就带您上去,我保证啊……”
“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上去就好——这些钱先给你。”
“啊……这样啊,那好吧,客官就请自便吧。”老鸨没再说什么,笑着收下钱,递给龙适一张花魁木牌作凭证,便忙别的事去了。
龙适独自上楼。行至三楼时,不由自主望向云鸢的房间,心中只觉得有如火在烧。他没有往四楼去,而是走到了云鸢房门外,将耳朵贴上,静静地细听起来。他听见里面的人正在交谈,从声音能听出,云鸢的客人是个极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小伙子。
云鸢道:“多日不见,你可还好吗?”
客人道:“姐姐关了我几天。但没什么关系,我还是跑出来了……我很想见你。”
云鸢道:“你应该多爱惜爱惜自己的,也该爱惜一下你的姐姐。偶尔听听她的话,这样或许反倒有更多的机会能来见我。”
客人道:“我不想听她的话,她根本不懂我,也从来不愿意听我说的。” 云鸢道:“还是因为那件事?”
客人道:“嗯。她还是不理解我,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龙存在。” 龙适吃了一惊,但并未作声,只是接着听下去。
云鸢道:“的确,这种事是很难以置信。毕竟从古至今,又有多少人真的见过龙呢?”
客人道:“但是你愿意相信我,对吗?”
云鸢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能说龙是不存在的呢?”
屋中的两人沉默了一会。
客人道:“从小我就听着父亲那些关于龙的故事长大,我也看过父亲留下的所有笔记。我确信父亲真的见到过龙。有很多次,我都想走出家门,走出龙升镇,按照父亲留下的线索去寻一次真龙。可是我……”
云鸢道:“那为什么不去做呢?是因为你的姐姐?”
客人道:“不……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云鸢道:“舍不得?”
客人道:“我舍不得这里。只要我留在家里,我就什么也不缺,无论我要吃什么、喝什么,无论我要什么新奇的东西,除了真正的神兽之外,姐姐都能帮我找来……而我若是离开了,我就不敢想象我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生活。父亲说过他曾被困在孤山之中,整整七天没有东西吃,几乎就要丧命。我一想起这些事,就害怕起来。我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尤其是……现在我舍不得你……我从小就梦想自己能像父亲一样找到真龙,到头来,我却还是一无所成……我……我是不是很没有骨气?”
龙适握紧了拳头。
云鸢道:“那有什么关系呢?虚度一生,便是平安富贵一生,岂非不好?何况真龙本就不是凡人能轻易见到的。即便大费周章去满世界搜寻,说不定到头来徒耗心血、白费力气,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惹人发笑。只要心中至诚,真龙或许反而会主动降临的……有朝一日,你一定能见到真龙,毕竟,这里可是‘龙升镇’啊!”
龙适呆住了。他感觉自己重生不久的身体,此刻像是再度死去了。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把薄刃短刀——这把刀是他经过千百次尝试后铸成的。龙适相信,此刀之锋利,即使是龙鳞也该足以轻易割开。
如今,他把刀刃伸进了门缝中,向上一划,轻轻将里面的门栓割成两节。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低身挤了进去,再将门合上。没有人发现他。
“……或许你说得对,”夏谦笑了,“我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些,而且我甚至没有姐姐那样好的武功。与其白费力气,倒不如……”
“你混蛋!”龙适咆哮一声,突然冲向正坐在床上的二人。屋内的二人对这变故毫无预料,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龙适大步上前,揪起夏谦的衣领,将他掷在地上,并一脚踏在他的胸口。
“你……你……”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你有什么脸面谈起真龙?你不思进取、不求上进,沉在荣华富贵里爬不起来,你口口声声说你想追寻你父亲,想找到真龙,却连踏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
“你……你是……”
“老子告诉你!”龙适大声骂道,“真龙不会自己掉到你跟前,你若要找到真龙,你就要不顾一切、抛下一切,你就要不惜任何代价、不怕闲言碎语,你就要忍受栉风沐雨、风餐露宿!你要冒着在山里饿死、在河里淹死、被野兽咬死的危险,一路不停地走下去!可是你呢?你什么都不敢,你甚至……你甚至为了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信口开河,就要沉醉在温柔乡里,要轻言放弃,你……你根本不配找到真龙!”
龙适回头看向云鸢,他那瞪大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而云鸢早已被他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你不配,你不配……”龙适大吼着,将小刀刺向地上的夏谦。夏谦眼见对方已动了杀人的心思,情急之下拼尽全力握住对方的手腕,阻住那即将刺下的刀刃。
而熊熊的怒火,却也很快烧尽了龙适的力量。他逐渐觉得眼前开始昏花,力气正被逐渐抽走,就连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让自己感到各位疲惫。终于,他握刀的手在一瞬间卸了力,被夏谦一推,竟将刀甩了出去。
“你……你……”龙适喘着粗气,却依然死死压着夏谦,“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他不顾一切地挥起拳头,打在夏谦的脸上。一拳接着一拳,夏谦哀嚎着,反抗着,但却抵挡不了龙适的拳头。
“你……你活该死在这里……”龙适看着被打得满面鲜血的夏谦,眼中已垂下两行热泪。他再一次举起手——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挥下去。他的嗓子里干干嘟哝了一声,接着身体便僵住了,眼中没有了生气,那握紧的拳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在他的身后,云鸢正握着那把短刀,短刀的利刃从背后刺进了龙适的身体。 ……
“你……你杀了他?”
“他要杀你,我……我只能这样做……”云鸢喘息道。
“不,没有关系的,”夏谦擦了擦脸上的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他闯进来要杀我,而你为救我才杀了他——这些我都会和官府说明。你不会被治罪的。”
“你说得对,”云鸢道,“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发生过命案的妓院,会是什么下场;而我这样一个杀过人的妓女,会是什么下场?即便朝廷不治我的罪,可在那之后,我又该靠什么活下去?”
“你……你还有我,对吗?我可以保护你……”
“你是说,你要把我接到夏家,然后说服姐姐来接纳我这个妓女跟她一起生活,是吗?”
“这……我……”
“呵,你做不到,”云鸢苦笑道,“夏夫人可不会感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她只会觉得,是我把你勾引到这鱼龙混杂之地,才会让你身处险境,酿成这场灾祸。她只会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我……我想要救你……”
云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房门。
“他竟然把门栓割断了……你先将门抵住,不要放人进来了。”
“好……”
云鸢起身,从柜子中摸出几件旧棉衣,撕了袖子,将地上血迹擦了。 “去把那铜盆端过来。”云鸢又下令道。夏谦照做了。
她将擦过血迹的棉布统统铜盆中,用烧火棍挑了几块正红的木炭,扔在盆里,将棉布烧了,又叫夏谦脱下龙适的外袍,自己将其剪成几段,依次也投进火盆里烧了。待将盆中的火浇灭后,便又取来一块缎子,把灰烬和炭块一并包了,放在窗口。
“血迹且清理了,再就是尸体了,”云鸢道,“只要把它运出凤凰楼就好。只要没人知道他死在这里就好。你且看看,能从楼上把他的尸体扔到对面的寺院里吗?”
夏谦听到,忙翻出窗户,看了看外面,冲着云鸢摇了摇头:“不行,中间有一段距离,我们没法把尸体扔得那么远。尸体若落下去,只会掉在凤凰楼的后院。”
“那你可以跳到对面那座石塔上吗?”
“啊?什么?”
“我需要你跳到那座石塔上,你有把握吗?”
“我……我可以试试……”
“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先进来吧。”
云鸢又在衣柜中搜索了一番,竟拿出一件男子的长袍。
“把这个给他穿上。”
“呃……好,但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衣服。”
“有的客人喜欢我打扮成男人的模样。”云鸢冷冷道。
“哦……”
夏谦照做了。但这件长袍对于龙适的体型而言太小了些,不过夏谦费了一番工夫,还是套了上去。
“很好,”云鸢打量了一下尸体,又从床下摸出一捆麻绳和一副镣铐,对夏谦道,“现在你把绳子的一头系在阳台的柱子上,然后牵着另一端跳到对面的石塔上,再把绳子系在石塔中间。我会用镣铐绑住他的双手,然后将尸体从绳子上荡过去——莫要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两样东西。待你把尸体放在寺院里后,就把镣铐解下带回来——是从原路跳回来,我告诉你接下去要做的事。”
“好……”
夏谦将绳子系在柱子上,握住另一端,看着临院的石塔,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心一横,一跃而去——幸运的是,虽然险些脚滑跌落,但他还是成功在石塔顶端站住了。
另一边,云鸢奋力将尸体从窗户推到了阳台上。和预想中一样,戴上镣铐的尸体顺利荡到了另一边的寺院。夏谦解开镣铐,将尸体推落在地上,然后又从石塔跳回到凤凰楼的阳台上——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倒是很顺利。
云鸢将剩下的事吩咐给夏谦,夏谦记在心中,开门离去。
他作出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低着头,跌跌撞撞下到大堂,走向门口,肩膀正撞着一个浑身猪血味的人。
“这不是夏少爷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老鸨笑着招呼道。
“不用你管。”夏谦含糊不清地骂道,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便往门外冲了出去。
“呸,败家的烂货,”他听见老鸨在身后骂道,“喝成这个样子,路都走不稳,可别死路上了。”
夏谦没有理会,只是低着头,左摇右摆地走向寺庙大门。路人对这醉鬼唯恐避之不及。他走到寺院前,推开门,口中还不住地呼喊着:“王兄弟、王兄弟……”
他走进去,从地上扶起那具尸体,扛着他的胳膊,让他的头垂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是一个醉鬼扛着另一个醉鬼似的,大摇大摆从寺庙里又走出来,同时口中大声念叨着:“王兄弟……都和你说了,这破庙里没什么佛像,你却非要来这拜佛,现在醉倒在里面,还得叫我抬你回去……你啊,你就是天生运气差,赌到最后赌了个满盘皆输,佛祖也救不了你哟!”
几个路过的行人看了看这两个不知所谓的“醉鬼”,只是连连摇头,纷纷离得远远的。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模样。
夏谦抬着尸体,穿过了大街,走进了暗巷,并将尸体身上的长袍剥下,随手扔在了巷子里,接着转头向最近的一条排水沟走去。
待走到沟边时,他几乎筋疲力尽。将尸体推进沟中,看着藏污纳垢的脏水将尸体向城外冲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他听见有人在身后大喝一声。 “你做了什么!”龙综大喝一声。
“事情就是如此,”龙纪道,“师傅他……并不是夏谦所杀。”
“你是说,师傅……师傅他……是死在了一个婊子的手上?”
“正是如此。”云鸢点头道。
龙综看向云鸢,又看向夏瑾。他忽然身体变成了一个漏水的木桶,浑身的力气再不断从那破洞中流走,手中的刀也忽然十分沉重。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填满了怒意,可是竟不知道这怒意要发泄在谁的身上。
“你知道吗,在我以为师傅是自愿选择死在夏谦手上的时候,我自己已经认命了。我的命是师傅救下的,也本该和师傅一样就此了断,”龙综忽然不怒反笑道,“如今可真是多谢你了,师弟。现在我知道了,师傅并没有主动寻死,他至死都还在坚持找那条龙。因此我也不会寻死。”
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云鸢,笑道:“我也不会为师傅报仇——你只是一个婊子,你不配死在我的刀下。我也绝不承认师傅是死在你的手上。”
“那么……你现在什么打算呢?”
“我……不,朕会东山再起,”龙综道,“虽然朕现在麾下不过数十人,但如今真龙降世,且为朕所得,这才是真正的天意!师傅为了找这条龙,一生从未放弃过。而如今,只要朕还活着,朕就总有一天会重振旗鼓,夺取天下!为了实现这一大业,朕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就是师傅毕生传授给我的道理。”
“那么……”龙纪低下头,说道,“事到如今,可否请你将夏瑾还给我?” “你……”龙综咬了咬牙关,道:“你现在叫我一声师兄……或者是陛下,我就答应你。”
“陛下,请放了夏瑾。”
“呵……好,好……”龙综挥刀切断了夏瑾的绳子,“快走吧,在我回心转意之前,赶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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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狭窄山谷的尽头,竖着两座墓碑。其中一座仿佛已历经百年、残破而沧桑,另一座则是新立,碑面光洁而平整。
夏瑾跪在碑前,心中五味杂陈。如今世上的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
他的父亲埋葬在这里。而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却又被龙综——这个绑架了自己的人——埋在了父亲的身边。
“夏夫人,斯人已逝,还请节哀。”云鸢道。
夏瑾向旁瞥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惹人讨厌的娼妓、引诱她弟弟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无疑已是夏瑾在这世上最厌恶的女人。
然而,就是这个最让她讨厌的女人,却亲手为夏瑾报了仇、杀掉了那个曾杀害她父亲的凶手。甚至如今她竟还为了救自己,亲自到这贼营之中自投罗网。夏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该用怎样的眼光去评判这个婊子。云鸢自知自讨没趣,便默默走开了。
龙纪陪着她跪在一旁,双眼却只是盯着地面,始终没有再往那两座墓碑上看一眼。
“马七……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夏瑾唤他道。她仍是更习惯叫他这个名字。 “嗯?”
“如今,我的父亲就埋在这里,而和他埋在一起的,却是杀死了他的人……可是……龙适……我记得这个名字,父亲生前曾说过,这是他在世上最尊重与崇敬的人。可是如今……”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是父亲所接受的。我作为他的女儿,是否该把他的遗骨带回去?”
“这件事,我没有办法给你答复。”龙纪道。
“是吗?”夏瑾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用衣袖将墓碑上的尘土擦去。 “那么便如此吧。我们走吧。”
“我也不能陪你回去了,”龙纪道,“我得留下。”
“为什么?”
龙纪道:“如今你也知道,我也曾是叛贼的一员。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把一切都告诉了王将军——我自己的身份,还有这个‘南流贼’藏匿的地方——以此换取他的帮助。”
“你……”
“但看样子,我似乎是画蛇添足了,”龙纪苦笑道,“师……龙综,原本我们早该在营寨中厮杀起来,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最终却选择了直接将我们放了。早知如此,我也就不必劳烦王将军大张旗鼓带兵前来了——算算时间,如今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按照约定,我要让他押回京师待罪。”
夏瑾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惊诧。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神情渐渐惊慌失措起来。 “不……你不是……你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对不对?你这就和我回去,我……我自有办法帮你上下打点,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多谢,不必了……”龙纪笑道,“这条命就当是我替师傅还给你的吧。” 夏瑾凝视着龙纪的脸,她看得出对方已经下定决心。
“为何世事如此无常,”夏瑾叹道,“为何你这样的人,又偏偏会是……倘若我的弟弟能有你一半好,那该……”
“哈哈哈哈哈,夏夫人何出此言?”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只见王将军大步走来,身后紧随着一个军校,手中提着两个包袱。
“你是……”夏瑾打量了一会那人的模样,“你是那天坐在衙门里的金刀卫?”
“呵,我可从未说过我是金刀卫。看人可切莫只看表面啊,夏夫人!对了,叫我王将军便是。”
夏瑾咬着嘴唇,面带怒容地瞪着他。
“多谢王将军救命之恩。”
“哈哈,既然是感谢,又何故作出这种表情,”王将军笑了笑,又接着道,“如今已不必担心那伙贼寇了……”
“龙综……他现在怎样了?”龙纪问道。
“他?我本应把他活捉送上京师的,但看他的样子,直到最后还摆出一副不服输、随时准备东山再起的模样,又想起他好几次从我手中死里逃生,于是最后我决定,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王将军摇了摇头,接着道,“此人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既做不了天子,也做不了将军,甚至连山贼也做不好。我万没想到,同样的计策,他竟能中两次,我军假扮身份、里应外合,他们竟从始至终没能察觉到出了问题。纵是再给此人一百年,他也成不了气候。只是……我实在不想再平添许多麻烦了。”
“既然贼寇已平,那我们便该回家了,”夏瑾说着,抓过龙纪的手转身便走。 “夏夫人且稍等。”
“王将军救命之恩,我自不敢忘,”夏瑾道,“来日我自会备上重金谢礼,亲自往京师送到将军府上。”
“哈,夏夫人可切莫要谈钱的事,若是收了你这份谢礼,我家老爷子就要打我板子了。”
“那王将军还有何吩咐?”
“今日一战,令弟为了夏夫人的安危,也在其中奋勇拼杀,夏夫人竟不愿见他吗?”
“什么?”夏夫人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王将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军校,这才觉得那人竟有几分眼熟。
那军校将包袱放在地上,摘下头盔,露出面容,正是夏谦。
“姐姐……”他低着头轻声唤道。
“夏谦?”夏瑾和一旁的云鸢同时发出了惊呼。
“原本考虑到此战事关重大,不该带无关之人前来。但本将军实在耐不住他屡屡哀求,只好带他一起前来了。没想到他的表现不差——若是在我麾下,至少也能勉强做个刀牌手了。”
王将军说着,将地上的两个包袱捡起来,对夏瑾道:“夏夫人想必有很多话要和令弟说的,便在这再等一会吧——我也有些话,须对你身旁之人单独聊聊。” 夏瑾看了看龙纪,又看了看王将军和夏谦,心中踌躇不定。龙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示意无妨。夏瑾无奈,终于放开了龙纪。
“走吧,这里的景色甚好,山顶的景色想必更好,到上面去聊聊。” 王将军领着龙纪来到山顶,自顾自地坐下,将两个包袱依次解开,原来是两个酒坛。
“坐。”王将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是要押我回去吗?”龙纪问道。
“不急这一时。我的部下还需打扫战场、清点人数,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出发。”王将军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一坛酒的封口,自酌起来,并把另一坛递给龙纪。
“多谢,我不喝酒。”龙纪接过酒坛,轻轻放在一边。
“说起来,那天在衙门认尸的时候,我就该认出你来,”王将军道,“那时在叛军营中,你一个人冲到我跟前,把他从尸骸堆里拽了出去,可真是神勇过人……只可惜,你这身本事,却偏偏要为这等逆贼所用。”
“过去之事,何必再提,将军抓我回去待罪就是。”
“我说过,这事不着急,”王将军依然自顾自喝酒,“话说回来,你的师傅……叫龙适对吗?当年他可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先帝平定江南后,他是第一个献上祥瑞的人,那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却不料,如今他竟落得这般下场……唉,他又为何偏偏要收这样的徒弟。”
“你认得我师傅?”
“呵,你可真会开玩笑,当年你师傅向先帝献龙鳞时,我还不过是个幼童——别看我这样子,论年纪,或许比你还小些。只是老爷子常常把这事挂在嘴边,不时就会在我耳边唠叨起来,我纵是想不知道也不行。”
“老爷子?”
“就是我祖父……当年献龙鳞时,祖父就在当场。他跟我说过,那年待献麟礼毕后,他便直闯入先帝的行宫,指着先帝就叱骂起来。”
王将军看着龙纪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继续道:“这些年来,老爷子把当年斥责先帝的那番话反反复复念叨了无数次。他说:“陛下亲率三军,亲冒矢石,终能统一南北,扫清寰宇,正当修明法度、以济万民,此天人所共望,又何需伪称祥瑞,徒损圣名?’这件事让老爷子念叨了半辈子,也让他生了半辈子的气,直到今天还没消呢……你看你师傅给我家添了多大麻烦。”
“那龙鳞果然是假的吗?依你说来,师傅寻了一辈子的龙,到头来也只是被利用一场,是么?”
“哈哈哈哈,”王将军大笑道,“利用?不知是你太高看了你师傅,还是太低看了先帝。你可知先帝当初是如何答复的么?”
“愿闻其详。”
“那时先帝回答说:“朕本真龙,何须祥瑞?而此人栉风沐雨、倾尽家财只为寻得龙迹,朕不过是想成全他一片赤子之心罢了。世人皆以为真龙难觅,因而笑龙适不知天高地厚,恰如当初满朝公卿皆言南征不可、劝朕罢兵。而如今,朕平定天下之心愿既已了,便也想让世人看看,他这趟不知天高地厚的寻龙之旅其实并非徒劳。’”
龙纪听后,像是陷入沉思,半晌不语。
“只是祖父他老人家一直不理解这番解释,只觉得先帝是在找借口敷衍他罢了。为此他差点就要辞官退隐,多亏先帝亲自到家里来劝了三次。”
“师傅他也一样不理解,”龙纪道,“他不愿意接受这份虚假的荣誉,他只是想找到真正的龙而已。为此他什么代价都付出过了,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就在刚才,我突然在营寨里搜到一个东西,让我对过去之事思考了许久——那个酒坛,你真的不打开看看吗?”
龙纪愣了一下,忙揭开封口。躺在其中的,竟赫然是当初从胡老板手中盗走的那样貌奇特的活物。
“这东西还活着呢,”王将军道,“看来很多人都想错了,包括我——如今看来,这世上的确是有龙的。”
“王将军,它只是一头猪而已……一头在猪圈里生下来的模样怪异的猪。”龙纪道。
“哈哈哈,事已至此,你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我想明眼人都应该能看出,这就是一条活生生的龙。你跟随你的师傅找了一辈子的龙,如今真龙就在眼前,为何反而不敢承认了呢?”
“我……”龙纪叹道,“为了一条龙,已经有太多的人遭难了。如今,我宁可相信世上根本没有真龙。”
“龙便是龙,做不得假,你也否定不得。即便世上没有真龙,难道就没有战乱、没有逆贼、没有灾祸了么?它自然不是一头猪,但与那山林里的虎熊却也并无多大差别。而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世人定要在那些奇珍异兽身上横加这样多的隐喻象征,以致于最后却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王将军说完,喝干了自己坛中的最后一口酒,接着站起身道:“这条龙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置都好。如果你执意说它是猪圈里生下来的猪,那便把他交给屠户煮汤喝吧。”
“你……不是要抓我回京师复命吗?”
“呵呵,你知道吗?当年那场仗我赢得很不痛快,因为你,我没能抓住那场叛乱的罪魁祸首。去年先帝临崩之际,我已在朝中立誓,定要在一年之内将南流贼斩草除根。我领兵临行前,祖父告诫我说:“天下之所以大乱,正因朝廷法度不严,滥施恩义。今后但有罪人,便该明正典刑、以绝后患,不可心存妇人之仁。’”
“那你为何……”
“因为我实在不是一个狠心的人,而且我也不想变得和我那絮絮叨叨的老爷子一个模样。对了,再过一月,便是陛下改元大赦的时候了。在此之前,你最好小心些;在此之后,你最好更加小心些,别让我将来觉得自己今天做了错误判断。走吧,该下山了。”
两人回到山下,却见夏瑾正在为夏谦打理面容。夏谦不时瞥向一旁的云鸢,但很快就被夏瑾捏住脸颊转回去。
“小少爷,该走了,”王将军对夏谦唤了一声,又转向夏瑾道,“他应该都和你说过了对吧?”
“虽然我不希望他去从军,但至少……他愿意去做点正经的事了。”夏瑾道。 “那本将军便告辞了……我现在正急着过江北上回京,没法送你们回龙升镇了。不过贼营里倒是还有几匹马,你们便从此走陆路回去吧。有这位武艺高强的兄弟相伴,想必两位美人是不需担心路上安危的。”
“什么?”夏瑾看了看龙纪,又看了看王将军。
“嗯,我们谈过了,”龙纪道,“我不必跟他们一起走了……”
话音未落,夏瑾已上前搂住了他……
积雪正在化冻,天气好似转暖。这天黄昏,胡老板的肉铺正如往日一般开门做着生意,徐安也如往常一样坐在外面看着门。忽然在来来往往的顾客之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小七?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天你去哪了?”
龙纪怀中正抱着一个坛子,外表风尘仆仆又疲惫不堪。他喘了口气,轻轻将封口揭开,笑道:“这东西我替胡老板找回来了,他人还好么?我这就……” 正说着,徐安突然夺过封盖,“啪”的一声拍了回去,将那酒坛再次堵得严严实实。
“快……快把这东西拿走……”徐安浑身哆嗦,低声叫道。
“你怎么了?”
“胡老板就是为了这东西发疯的,这几天他好不容易慢慢恢复过来了,现在他好不容易又能正常喝酒吃肉了,就别再节外生枝,让他再看见这东西了——你快把它带走吧!”
“那我要把它带到哪里去?”
“随你怎么处置都好。”
于是龙纪再次离开了。它揭开封口一角,望着坛子里睡得正熟的小龙,心中忽觉好笑:“多少人把你抢来抢去,可到头来,如今谁都不想要你了。” 他思索了一会,便朝夏府的方向走去。
“这么说,胡老板没有收下它?”夏瑾抱着龙纪递来的那只小龙,在怀中轻轻抚摸着。
“是啊……如今我也不明白到底该如何处置它了……你觉得呢?”
夏瑾盯着那只小龙,好似出了神。
“你在想什么?”
“父亲生前曾说过许多他年轻时候的事,可是我那时都只当做是他酒后的胡话……我从前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真龙——可如今……”
“龙的确是存在的,对吗?”
夏瑾又抚摸了一会那条龙,后者在夏瑾怀中伸了个懒腰,轻轻嗷叫了一声。 “或许我还是该把它送去京城,至少朝廷会照顾它……”龙纪道。
“不……让我再想想……我要再好好看看它……”
龙纪注意到夏瑾眼中潜藏着前所未有的喜悦,她的双瞳简直要迸发出将那小东西燃烧殆尽的的火焰。
深夜,夏瑾的房间——龙纪又一次来到这里。
“夏夫人……”龙纪轻轻唤了一声,正要敲门时,房门却已自己开了。只见夏瑾从门后伸出一只手,将龙纪一把拉了进去。龙纪还未反应过来时,夏瑾已反手将门关上。
“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为何,夏瑾的脸红红的,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使劲晃了晃脑袋,接着道:“从现在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大惊小怪,也不要大呼小叫,好么?”
“……嗯……”龙纪感觉自己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很好。”
话音刚落,夏瑾竟忽然解开自己的腰带。随着衣带之间一声轻轻的摩擦声,她身上的衣裙从肩头开始缓缓滑落。直到这时,龙纪才察觉,她今晚换上的是一件比以往都要华贵绮丽的衣裙,甚至化起了妆——她的嘴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艳。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夏瑾解下发髻上的簪子,任由一头青丝随意散落倾泻而下,披在肩头。
很快,此刻她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薄的抹胸。她下身裸露的双腿修长而紧致。她的肤色并非如养尊处优的贵妇那般白皙,而是经历日晒、颜色略深的小麦色。她的皮肤也并不那么光滑无瑕,在她的腹部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旧伤痕迹。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那么美。
而龙纪已看呆了。
夏瑾看着龙纪的表情,脸上红得仿佛已能滴出血来。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最后的遮挡物解下。那片薄薄的绸缎滑落在地,将她身上最隐秘的部位终于全部展现给了面前的男人。
“小七……我问你……”
“嗯……”
“我……还算是个美女,对吧?”
“那是当然!”
龙纪看着她那隆起的双峰,还有她那被丛林掩映的少女私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
“我……真的很美么?”
“真的……”
然而龙纪的肯定并没有让夏瑾觉得安心。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仍是一动不动,心中不由得慌乱起来。终于,她哼了一声,上前按在了龙纪的裤裆上——那一瞬间,她忽然莫名地安心了下来。
没错,他对自己有了反应,而且很强烈。
尽管她并不是那么年轻,尽管她的外貌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完美,但她依然还有魅力。
“你——还在等什么?”夏瑾低下头,嗔怪道。
这一次龙纪没有再让她等下去。他吻住了她的唇,将她压在了床上,并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可是慌乱之下,他竟发现自己的腰带打了个死结,无论如何也拉不开。
“我……我帮你吧……”夏瑾握住龙纪的手,二人一起用力,将那根腰带拽成了两节。龙纪褪去身上的衣裤,和夏瑾一样一丝不挂。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正当他想要进入对方时,夏瑾却拦住了他。
“等一等……”
“怎……怎么了?”
夏瑾红着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有点痒……”
“那该怎么办?”
“你——你躺下,我——我要在上面!”
“你……可以吗?”
“我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我……我知道怎么做!”
她将龙纪推倒,自己则翻过身,骑了上去。她摸到了龙纪那已经竖起的巨物,那东西本已经很硬,但夏瑾却忽然觉得它就像那条小龙的身体一样光滑而柔软。 “我知道的,应该把它放在这里……”
她扶着那根东西,对准了自己下方的洞穴,几次想要试着插入,却几次都滑脱了,这叫她着急起来。
“不如……还是我来吧?”
“不行……我一定要在上面!”夏瑾小声道。
她尝试了第五次,这一次,没有滑脱。她惊叫了一声,随即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破坏了这静谧的夜。
“痛吗?”龙纪忙问道。
“痛,”夏瑾道,“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其实这种事很容易的,对吧?”
龙纪没说话,只是尴尬地笑笑。
“那……我要开始动了……”
夏瑾的身体微微抬起,然后又落下;她再次抬起,又再次落下……
她忍受着那最初的苦痛与滞塞,直到那苦痛最终在一次次的洗练中化为令人欢愉的快感。
“小七!”
“嗯?”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看见了一条龙!”
“不,那不是幻觉……那条龙就被你放在床头。”
“啊!是啊!嘻嘻……”
夏瑾笑了。在龙纪的记忆里,她还是头一次笑得这样开心。而就在她笑起来的时候,龙纪身体中的一部分离开了他,成为了夏瑾身体中的一部分…… 旭日东升,冰雪消融。屋内的炭火已灭,但依旧温暖如初。
当龙纪醒来时,夏瑾和那条龙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床头已为他备好了更换的新衣。
龙纪穿衣起身,来到院中,却见府中的仆人正忙得不可开交,而夏瑾则在一旁不断催促——此时她又一次换上了出行的短装,模样英气逼人,与昨晚那妩媚又害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发生什么事了?”龙纪上前问道。
“嗯?你可终于醒了,”夏瑾笑道,“看不出来吗?我准备走了,正叫他们帮我收拾行李呢!”
“走?去哪?”
“当然是去找真龙啊!”
“什么?”
龙纪正要问时,那只小龙却忽然从夏瑾的衣襟中探出小脑袋来,冲着龙纪憨笑。
“父亲跟我说过,这世上曾经有一条巨大的金龙,可是他没有机会亲眼看到。曾经我只觉得父亲不过是在讲些荒诞无稽的故事,但现在……”
她摸了摸那条龙的脑袋,接着道:“现在我已见过了这东西。既然它是真的,那么这世上一定也真的有那样的金色巨龙——或许就是这小龙的父亲或母亲也说不定呢?”
“你真的打算去找那条金龙?那么你的家业怎么办?”
“云鸢会替我打理的,”夏瑾笑道,“你知道我一向有债必偿,而且……虽然我很讨厌她,但不得不承认,在和钱打交道这方面,她比我更有天分。更何况她还威胁我说,如果不为她找一份正经的活计,她就要跑去京城寻我弟弟——我实在不想再让她干扰小谦的前程,只好勉为其难了。”
她上前一步,握住了龙纪的手腕,说道:“我想像父亲一样,走遍天下四方,我想用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去找到那条父亲当年没有找到的龙……”
“那条龙……真的能找得到吗?”
“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慢慢找下去,从一座山找到另一座山,从一条河找到另一条河——等到哪天终于走不动了,再停下来歇一歇。等到回顾往昔时,至少我会觉得自己曾做了件轰轰烈烈的事——对了,你呢?你愿意跟我一起来吗?这一路上,我应该很需要一个熟悉真龙习性的帮手。有你陪着,我肯定也不会觉得寂寞的。”
龙纪忽然发现,昨晚的那场引诱,就像是一个猎捕自己的圈套。如今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只不过,他这一次是心甘情愿地落入圈套。
“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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