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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桂英别传·同人续 (11)作者:xzy16888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09-03 11:06 长篇小说 6350 ℃

          【穆桂英别传·同人续】(11)

作者:xzy16888

2025/08/31 发布于 sis001

字数:35192

  第十一章 飒爽英姿

  上上回说到,穆桂英于孤灯寒夜之中,身心陷落情欲深渊,执那七娘所赠之玉势,自渎于紫檀圈椅之上,牝户初开,蜜液横流,玉器翻搅,琼浆如注,一泄千里,终至天崩地裂之极乐,昏昏然瘫软如泥,神志游离于生死混沌之间。这山雨欲来之势在穆柯寨又将如何展开,后事如何,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场由春兰归还玉势、混合着她浓烈情欲气息而引爆的暴烈宣泄,其激荡的余韵并未随着精疲力竭的瘫倒而散去,反而如同深谷回声,在她被掏空的躯壳内反复震荡、沉淀。

  书房内死寂下来,唯余烛泪滴落铜盏的“吧嗒”声响,和着窗外山风掠过老槐枯枝的呜咽,愈发衬得室内如墓穴般幽深空茫。

  身体深处那根冰冷滑腻的白玉势尚未拔出之时,穆桂英蜷在那张宽阔得能圈起一只豹子的紫檀椅中,玉势深楔在湿软潮热的肉宫中,如同钉入腐朽船板的铁楔,提醒着她刚刚结束的海啸是何等狂猛。汗水早已将细罗中衣浸透,薄韧的衣料湿嗒嗒地粘连在那对高耸若雪山蟠桃般的双峰之上,清晰地勾勒出那峰顶勃如两颗朱砂豆的红润乳首形状,随着她残喘的呼吸,在汗水浸透的浅青色薄绡下微微战栗,如同受惊的鸟喙。她的小腹,那被常年习武锤炼得平坦结实、此刻在方才极度高潮的抽搐下剧烈起伏如同连绵沙丘的所在,此刻也缓缓归于平静,覆着薄薄汗浆,在跳动的烛光下泛出油润湿滑的光泽,其上那几道由剧烈痉挛绷紧而越发清晰可见的腹肌沟壑,如同蛰伏的雌豹。

  最不堪的所在,依旧是双腿大敞处。撕裂后的半幅薄绸亵裤早已凌乱退至一只脚踝,如同屈辱的旗帜。那方才承受了暴风洗礼的牝门,两片方才怒张如并蒂红莲、此刻微微颤抖翕合着的肥厚阴唇,内外皆沾满了浓稠滑腻的浑浊白蜜,在烛火下闪烁着淫秽又生机勃勃的亮泽。花蒂红肿如熟透的覆盆子,兀自在她每一次残喘的呼吸间倔强地挺立。而那深嵌的花径深处,被那根粗大的玉势撑开成一个饱满洞口的所在,依旧在不易察觉地一下下紧缩、蠕动,挤出丝丝缕缕半透明的浓汁,顺着她光洁紧绷的大腿内侧缓缓流下,粘腻地挂在肤理细腻的玉腿之上,滑过线条紧致如猎豹肌腱般的小腿曲线,最后滴落在青砖地上,悄无声息,积成一小洼深暗。

  浓烈得化不开的、如同熟烂瓜果又带着微咸膻腥的雌性气息,顽强地弥漫在狭小的斗室内,混合着灵芝汤倾泻后的草药微臭,还有她自己汗液的咸湿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雌兽被彻底征服宰割后的情欲祭坛的烙印。这气味丝丝缕缕钻入穆桂英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吸食缓慢燃烧的毒烟,既灼烧着她残存的清明,又奇异地抚慰着那过度消耗后虚空发颤的神经末端。

  在这片彻底背叛了灵魂的肉欲泥沼之上,穆桂英的意识,方才那在高潮洪峰中被撕碎抛至九霄云外的一缕缕神思,正艰难地、带着冰冷的粘液般缓缓沉落回躯壳深处,重新拼凑聚合。最初的感知是无边无际的酥麻、酸软,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硬髓,瘫做一滩随时能融化的雪泥。紧接着,是那花径深处饱胀撕裂后的、混合着空落感的隐痛,每一次无意识的肉壁抽搐都会带来细微的电击,提醒着那块禁地被何等暴戾地蹂躏开拓。继而,那被自己粗糙手指狠狠捻揉、指甲刮伤的大阴唇与小阴蒂也开始发出尖锐却麻木的抗议,火辣辣的刺痛清晰起来。羞耻感,如同万千根淬了冰水的银针,密不透风地、迟滞而坚决地刺入她每一寸裸露的、沾满自己秽液的肌肤,刺入她那刚刚被纯粹本能所主宰的、暂时忘却一切的头脑深处。

  “啊……”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饱含痛苦与绝望的呜咽从她撕裂的喉腔深处溢出。沉重的眼皮下,两行滚烫的清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开的泉,无声地顺着她因情欲高潮而染满醉人桃红此刻却迅速褪成冰冷惨白、沾满汗液与散乱青丝的脸颊,汹涌滑落。泪珠砸在她赤裸绷紧的胸膛上,与那些尚未干涸的汗滴混合,流经那对犹自在激烈喘息中沉甸甸起伏颤动的丰乳雪峰,最终汇聚在腰腹间犀带断裂后露出的蜜色、紧实如脂玉的小腹凹陷里,温热地漾开一圈湿痕。这眼泪是灼热的,却洗刷不掉身上半分污垢,也熄灭不了心头那无边炼狱的业火。

  丈夫……杨宗保……

  这个名字,伴随着那张永远定格在记忆中清隽温和、正直端方的容颜,此刻如同从九天之外呼啸坠落的陨石,狠狠地、带着足以将她砸断碾碎的力量,撞击在穆桂英剧烈颤抖的灵魂心核之上!不再是潮涌时模糊摇曳的影子,那温文的眉眼、那总是带着一丝包容笑意看着她的嘴角、那曾经在闺阁私语中低唤“桂英”时清朗沉稳的声线……一切都在高潮退却后冰冷的现实残渣中,清晰得如同最锋利的刺,瞬间贯穿了她所有虚弱的自我安慰。

  她的身体……她视为天波府杨门媳妇立身之本、视作对丈夫在天之灵最后告慰的、那引以为傲却又自我禁锢的贞洁壁垒……就在刚才,就在这张承载着军务文书、象征着主帅权柄的书案前,轰然爆碎!她不仅仅是屈服于情欲的煎熬,不仅仅是动用了那禁忌的玉势,而是在一种近乎疯狂的、自我凌虐般的驱使下,主动撕裂了所有遮蔽,将自己最隐秘、最羞耻、本该只为杨宗保一人绽放的幽谷花园,毫无尊严地袒露于虚空。她粗野地抓揉搓碾着自己的私处,用比敌人攻城锤更凶狠的力道将那冰冷的玉势刺入体内,仿佛那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一场亟待彻底征服、摧毁的顽固堡垒!她甚至……甚至舔舐了那沾染着春兰淫汁的秽物,如同最饥渴卑贱的野兽。

  背叛!这是对夫君忠魂彻头彻尾、绝无半分辩驳余地的背叛!是对她十五年引以为豪的天波府忠贞门风、是她咬牙守护三年孤寡名节、是她曾经无数次在宗保灵位前含泪誓言绝不负他的所有坚持的最无耻、最卑劣的背叛!那所谓“权宜之计”、“只为舒缓身心以担重任”的自欺欺人,在血淋淋的淫靡事实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糊在窗上挡风的油纸,被这残酷现实的手指轻轻一捅,轰然破碎!她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杨家未亡人?还有什么资格在幼子文广面前维持那严厉端肃的母亲形象?

  更深一层的恐惧如同阴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穆桂英几乎要停跳的心脏!身为曾经的统帅,她深知战场上的一丝软弱、一念动摇都可能带来全军覆没的死局。而今日在情欲深渊里的彻底失守,对她而言,无异于一道不可愈合、足以致命的精神创口!可为什么……为什么在最终那焚尽一切、灵魂都为之粉碎颤抖的绝顶瞬间,感受不到丝毫痛苦,反而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无上欢愉,一种从未在宗保身下体验过的、近乎毁灭般的解脱与极致满足?即使此刻回忆,那灭顶般的、几乎要烧穿天灵盖的强烈快感浪潮,依旧能激得她小腹深处残余的肉褶不自觉地微微痉挛,引得那深嵌的玉势尖端在敏感的花心嫩肉上刮蹭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小却清晰的酸麻电击,直冲尾椎!

  自当年为了追随宗保,收敛起山寨女儿的张扬豪情,以礼义廉耻为牢笼,强行将骨子里敢爱敢恨、乃至略施巧计强嫁所爱的那点点锋芒与野性层层包裹,锁入心灵最深处。为了做好杨家媳妇、为了在森严的勋贵门庭立稳脚跟、更为了那次不慎被士兵听到她在营帐内与丈夫激烈交合时忘情的娇喘呻吟而引发的轩然大波所带来的、刻入骨髓的羞耻与恐惧……她便将自己套上了名为“端庄”、“贤惠”、“贞洁”的层层枷锁。每一次夫妻房事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那焚身欲火只能化作咬碎银牙的闷哼。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几乎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穆桂英——是英武睿智的穆将军,是贤淑持重的杨门主母,是坚贞不屈的杨家寡妇。那个曾在野花遍地的穆柯寨山坡上纵情策马、能对着心仪少年将军大胆宣示“你不娶我,我便绑你上山”的穆桂英,早就在这自我约束和重重身份的压力下,“死了”。

  然而,死灰之下有余烬。那源自身体血脉深处的、原始的、对极致情欲的本能渴望,从未被真正扑灭,只如山火的根须在地下隐秘蔓延。旷日持久的压抑、寡居三年的干渴灼烧,使那暗燃的火种在地下堆积成难以想象的炽热矿藏,只需一个缝隙、一点星火——无论是那悬崖边被陌生男人揉捏臀峰带来的异样刺激,还是在浴桶旁被窥见玉体的惊惶羞怒,抑或此刻沾染着春兰情欲气息的玉势——便能引爆出摧毁一切的熔岩洪流。方才这场自我施加的酷刑般的狂欢,撕开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贞洁壁垒,更深层、更本质的,是那道在灵魂深处横亘了十五年的、被她亲手构筑并视作信仰的身份藩篱——那道分隔了“应然自我”与“本真自我”的天堑!当高潮的洪峰将她抛向虚空之际,那个被深埋、几乎遗忘的、渴望无拘无束满足本能欲望的穆桂英,就在那瞬间挣脱了所有束缚,如涅槃的火鸟冲天而起!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幻灭感,却让她清晰地触摸到了某种被遗忘的真实。

  一丝近乎背德的、难以启齿的快感,竟在这无边无际的羞愧与自责中,悄悄地探出毒芽。这念头让她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想要狠狠掐灭它!她猛地在椅中蜷缩起身子,想将自己彻底藏匿于黑暗,但那满身的秽物和下体深嵌的玉体提醒着她一切已成定局。强烈的负罪感如同泰山压顶,逼得她必须做点什么去“赎罪”,去弥补这滔天罪行。几乎是本能的,那个被压抑到极致的“天波府贤媳”、“杨家寡母”的形象在心底被剧烈地召唤、放大,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姿态试图重新占据这具被玷污的躯体。文广!她尚有文广!那是她与宗保血脉的延续,是宗保留在这世间的唯一凭依!她必须,也必须只能为了文广而活!为了那个被宋廷冤屈、被群狼环伺的杨氏宗脉!她要将所有的母爱、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智慧都倾注在儿子身上!严厉!必须更严厉地教导文广,绝不能让他重蹈父亲英年早逝、壮志未酬的覆辙!要将他磨炼成顶天立地的男儿,为父洗冤,重振家声!至于她自己……这具已经被情欲烙下污点的身体……就当是一具仅剩职责与母性的行尸走肉,去赎罪吧!

  “呜……”压抑着、哽咽着的饮泣,从她死死咬住的唇间溢出。她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那只粘稠湿滑的手终于颤抖地、极为滞涩地移向双腿之间深楔的源头。那玉势顶端光滑圆润的白玉龟首,依旧顶在她痉挛抽搐的子宫颈口,每一次触碰都激起一阵羞耻的悸动。深吸一口混着浓腥膻味的冰冷空气,穆桂英闭上泪眼,仿佛要将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五指之间,猛地向外一拔!

  “啵叽——咕嘟!”

  一声更加粘腻响亮的水润脱拔之声在死寂的斗室中轰然炸开!比前一次更加浓稠混浊、如同掺杂了更多浆汁般的乳白蜜液,大量地从被急剧撑开又猛然拔空的、如同婴儿小口般翕张颤抖的牝门深处奔涌喷溅而出!粘稠滑腻的液柱喷在她下意识并拢的大腿、汗湿的小腹、甚至溅上了她剧烈起伏的酥胸。更多的顺着椅子的雕花纹路,淅淅沥沥地流下,在她脚边积成更大的一滩。那被强力拔出的玉势上,更是裹满了厚厚一层温热滑腻、如同熟透发酵牛乳般的浊白淫膏,顶端那温润的龟首处甚至还挂着一缕颤巍巍、半透明的白丝粘连物,一端还连着她那尚未从洞开状态完全闭合的粉艳花唇。浓烈新鲜的雌性体液气味,混合着自身大量分泌的口涎残留于龟首表面,以及春兰残留体息尚未完全散尽的玉杆所携带的微妙复合气息,瞬间如同爆炸般更加浓烈地弥散开来。

  穆桂英被这瞬间更加不堪的景象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筛糠般抖得更厉害,甚至连哭泣都暂时停滞。她死死盯着手中这根刚从自己“罪恶之源”拔出来的东西,那滑腻滚烫的触感、刺眼的白浊光泽,以及顶端那缕象征着她高潮余韵的粘连……如同最毒的蝎尾螫刺着她的神经。清洗,必须清洗干净!彻底擦掉这背叛的证据!

  几乎是凭着一种病态偏执的本能,穆桂英再次僵硬地低下头,如同最虔诚又最绝望的赎罪者,再次将滚烫的唇舌覆向那沾满自身浓浊蜜液的玉势龟首!滚烫的、带着绝望力度的舌头开始疯狂地舔舐,刮擦着沟壑里的每一个缝隙,试图将那所有污秽都吞咽入腹、湮灭无踪!每一次刮擦吞咽,都伴随着喉间无法抑制的吞咽声和她自己沉重痛苦的呼吸,混杂着玉器表面被舔得光亮后隐隐回响的“滋滋”声。这味道如此真实,如此浓烈地属于她自己被彻底开发后的新形态——腥、甜、咸、膻……无数种感官的混合刺激,如同最烈性的迷药再次冲击着她本就极为敏感的神经中枢。身体深处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欲火余烬,竟在这自我羞辱的“清理”过程中,被这熟悉的气味激起点点星火般的细小回波,在隐秘的肉褶内微微跳动!她惊恐地发现,这舔舐不仅仅是清洗的仪式,更变成了一种带着痛楚快感的、自我沉沦的深渊吸力!

  不知过了多久,当玉势龟首被她的口涎重新涂刷得光洁如镜,再也看不到半分浑浊液体,只余下一层透明粘滑的水光时,穆桂英才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颓然倒回椅背。精疲力竭到了极点,灵魂仿佛被彻底清洗了一遍,只剩下冰冷麻木的愧疚和茫然。她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碎裂的汤碗瓷片、泼溅的药汤污迹、浸透了琼浆的花笺告帖、以及椅面腿间积留的那摊刺目的水渍……最后落在了自己那只布满薄茧、刚刚还在无情蹂躏自身隐秘、此刻却无力垂落的手掌上。灯光摇曳,在墙上投下她微微佝偻的、巨大而萧索的身影。

  终于……结束了……至少,肉体上的喧嚣暂时停息。但这心灵深处的滔天巨浪才刚刚开始拍打理智的堤岸。羞愧、背叛感、强烈的自我厌恶,是最初也是最凶猛的浪头,几乎要将她淹没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宗保温和面容的重压,每一次心跳都擂在失节的耻辱鼓上。那灭顶高潮时的欢愉余威,尽管被她唾弃为堕落之源,却顽固地盘踞在身体记忆的最深处。那个在极致巅峰时被惊醒的、被深深压抑的“本我”——渴望挣脱礼教枷锁、听从身体召唤的穆桂英——如同一道闪电划破灵魂的夜幕,短暂却清晰地揭示了某种存在,在她坚固的身份认同堡垒上,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灼痕。这裂缝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她恐惧颤栗,因为这意味着堡垒并非如她想象般坚不可摧,也意味着李存孝那种具有穿透性的存在,已然在她精神最深处投下了阴影。为了对抗这恐惧,那“贤妻良母”、“忠烈未亡人”的铠甲被本能地召唤出来,以近乎虔诚的固执包裹住她伤痕累累的心灵,仿佛只有将全副心神寄托在严厉教导文广、重振杨家声威的重任上,才能镇压住身体里那头刚刚尝到血腥而蠢蠢欲动的“雌兽”。

  这矛盾、痛苦、挣扎的思绪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翻滚搏斗,如同被困在囚笼中的凶兽,找不到出口。直到书案上那盏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了最后一个巨大的灯花,火光骤暗,随即又挣扎着燃亮,将墙壁上那个巨大孤独的影子猛地摇动拉长,才将她从这漫长无尽的精神酷刑中惊醒。

  天光!外面……外面已经不再是无边墨海。窗纸上已透出了一层薄薄的青灰色!山林的清晨来得极早,再过不久,寨中便会苏醒,杂役走动的声音、训练的号角、乃至文广或者春兰的敲门声……会像重锤一样敲碎这最后一层掩护!

  这念头激得穆桂英浑身一个冷战,如同濒死的困兽般猛地从椅上弹起!那巨大的爆发力扯动了撕裂般的下体私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疼,让她“嘶”地吸了一口冷气,动作也僵了僵。不能再耽搁了!

  她用尽残存的气力,支撑起身子。那两条修长浑圆、此刻沾满粘稠体液的美腿虚软地落在地面,几乎站立不稳。她顾不上擦拭身上纵横淋漓的秽迹,也顾不上那裂开的亵裤还滑稽地挂在一只脚踝。她几乎是扑向了内室的屏风后,那里有她梳洗用的铜盆和水缸。冰冷刺骨的泉水被“哗啦”一声倾入敞口的黄铜大盆,激起一片水花的亮光。穆桂英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等不及试一下水温,就将整个人大半身,连同那根沾满她自己口涎但总算清除了表面污物的白玉势,一同狠狠浸没入那冰凉的泉水之中!

  初冬的山泉水,冰凉刺骨,带着积雪融化的清冽寒气。这刺骨的冰寒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霎时刺入她滚烫疲软、布满汗珠与各种体液秽液的肌肤!那对被犀带束缚大半宿、在情欲风暴中饱受摧残的饱胀双乳,娇嫩的峰顶两颗朱砂玉豆瞬间被冰得如同冻结!平坦紧实小腹上,那刚刚经历剧烈抽搐的腹肌群猛地一缩!腿根股间,那最最私密敏感处更是仿佛被无数把小刀同时刮过!冰冷的水流强行挤开微微张合的、红肿充血的两瓣肥厚阴唇,涌入那仍然柔嫩滚烫、甫受重创的腔口花褶深处!

  “呃啊——!”穆桂英再也无法压制,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撕裂、饱含痛苦与一种近乎自毁解脱般快感的闷哼!她整个人在盆边剧烈地颤抖,牙齿格格作响。那刺骨的寒与身体深处残留的燥热激烈碰撞,如同在燃烧的炭火上浇了一盆冰水,爆发出痛极的快感!但这正是她要的效果!就是要这寒澈骨髓的冰冷,来冻熄那焚身的孽火,来凝固那耻辱的印记!

  她抓起盆里的布巾,蘸着这刺骨的泉水,开始狠狠擦拭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轻柔的清洗,而是刮!搓!揉!仿佛要刮掉一层皮!从颈项开始,到那对沉甸甸饱受蹂躏的雪峰,乳肉在布巾粗暴的搓揉下变形,乳尖更是痛得几乎要蜷缩入腔。她大力揉搓平坦紧实的腰腹,腹肌在冰冷布巾的摩擦下块垒分明。她甚至弯腰,张开双腿,将冰冷的布巾狠狠塞入那仍微微开合流淌着清泉与残余琼浆混合之物的牝门深处,发狠般地擦洗着每一道敏感的肉褶褶皱!每一次深入的刮擦都带来难以想象的冰冷刺痛和令人晕眩的异样快感,让她浑身再次止不住地战栗,口中发出低喘。

  直到皮肤被搓得泛起大片大片的红痕,有的地方甚至破了油皮,如同经历了一场残酷的鞭笞;直到那根玉势也在清冷水中被反复搓洗得晶莹剔透,再也闻不到半点腥气;直到双腿之间那红肿的花瓣被冰水浸泡到麻木失去知觉,再也涌流不出粘稠欲液……穆桂英才终于停了手,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湿透冰凉,牙关紧咬,只剩下粗重而带着颤音的喘息。

  她哆嗦着站起身,也顾不得擦干水珠,任由冰冷的水滴顺着修长玉腿的线条滑落。她踉跄着走回书房,找出干净的内外衣物。穿衣的动作僵硬而迟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被冰冷搓红的肌体和小腹深处阵阵闷痛。当那被汗浸染、又在擦拭中被弄污的中衣被剥下,换上干燥的素白内衬时,衣料摩擦过胸口两点被搓得刺痛的蓓蕾,让她不禁蹙起黛眉。再束上犀带时,刻意勒紧了几分,紧紧束住那平坦紧实如雌豹般却饱受摧残的小腹,仿佛以此来锁住内里蠢蠢欲动的灵魂。最后披上藏青色的窄袖外袍时,那衣袍下摆拂过腿间依旧麻木红肿的敏感带,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

  天色已经大亮。窗纸透进朦胧的青白日光。穆桂英拖着灌了铅一般疲累酸软的身体,走向书案。地上污秽不堪,只能稍后亲自一点点清理。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根被冰冷泉水浸泡过、此刻通体冰寒湿漉、光洁滑腻如同活物的白玉势上。

  最后的抉择时刻来临。

  毁掉它?

  一个声音在脑中尖叫。毁尸灭迹!彻底掐灭这催发你陷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祸根!如同销毁叛徒的罪证!拿起它,狠狠砸碎在后墙那坚硬的花岗岩上,让它粉身碎骨!这念头强烈而干脆,带着决绝的复仇意味。

  然而,就在她颤抖的手伸向那冰冷的玉杆时,那深藏在骨髓里的、方才被那灭顶高潮唤醒的本能的一缕回响,如同最隐晦的幽灵,悄然缠绕住了她的指尖。那感觉……那被强行填满、被粗暴摩擦、直达灵魂最深处的、毁天灭地的感官风暴……那种无法用任何忠孝节义来否定的、纯粹生理的、几乎将精神都碾成虚无粉末的至高欢愉……那几乎是通向某种死亡的极乐!

  这念头只闪了一瞬,甚至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却让她伸出的手猛地顿住,仿佛那冰冷的玉石突然变得滚烫。毁掉它,也就彻底埋葬了那条通往那从未涉足、极致感官王国的唯一钥匙。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失落感竟先于负罪感涌现出来。

  犹豫只是极短暂的片刻。

  穆桂英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那是属于那个被彻底唤醒、决意以钢铁意志重铸堡垒的穆将军的目光。她的手稳了下来,不再颤抖,五指稳稳地握住了那冰凉滑腻的玉势杆柄。不再是为了清洗,不是为了使用,也不是犹豫于是否毁灭。她只是以一种极其冷静、近乎处理一件普通工具的漠然姿态,将它从冰冷的盆水中再次拿起。

  没有再看一眼那曾让她深陷欲海、又带给她极致愉悦的龟首形状。她步履沉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所有情绪的空洞决断走向内室角落。那里倚墙立着一个不起眼的、沉甸甸的紫檀木素面衣箱。她将箱子打开,里面是叠放整齐、很少穿着的,象征着她穆桂英另外几重被礼法规矩、家族身份所约束的身份的厚重冬衣和绫罗吉服。她将那根湿漉漉的白玉势,没有用任何布帛包裹,就直接放入锦盒中,横搭在这些叠放整齐、象征着身份与束缚的厚重衣物最底层!

  然后,她伸出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上面那些象征着规矩、责任和枷锁的沉重锦缎棉袍,一层又一层,均匀而严实地压了下去!将那冰冷的、曾经象征过背叛与诱惑,却又携带着一丝被唤醒的原始欲望之光的白玉势,沉沉地、死死地压在了那深不见底、象征着世俗道德与母亲职责的、暗无天光的箱底!

  当箱盖被轻轻合拢,沉闷的“啪嗒”声在寂静的清晨响起时。穆桂英背对着那口箱子,深深闭上双目。一滴冰凉的泪珠终究还是挣脱了意志的束缚,沿着她那恢复了些许清冷漠然的眼角,无声滑落,滴在尚未干透的冰冷藏青袍服肩头,洇开一小圈更深的墨痕。

  她挺直了如雪松般轩昂的背脊,抬手,一丝不苟地将刚刚因动作而垂下的一缕汗湿鬓发轻轻抿回耳后。再睁开眼时,那双曾经在高潮中被情焰烧得赤红疯癫的凤目里,只余下如同雪山之巅的万古寒冰般的坚硬与凛然。那里面,汹涌的潮水被强行冰封,只留下冰冷的决心。

  这一夜,是一场彻底的兵变。她的肉体已臣服于本能的狂野,背叛了她用半生信仰构筑的精神城池。她失去了阵地,输得一败涂地。她清楚地知道,玉势可以压入箱底,但被唤醒的肉欲渴求不会消失,被撕开的身份裂痕不会愈合。尤其在那神魂俱碎的巅峰时刻,李存孝那张脸烙进意识的烙印……意味着一种远比身体失守更可怕的危机——她精神世界最重要的壁垒,已然被他撬开了缝隙。那是对她整个存在根基的威胁。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失节的羞愧更让她遍体生寒。

  为今之计,只有以最坚韧的意志作囚笼,将这头刚刚嘶吼着突破重围的“雌兽”,连同那足以焚毁理智的情欲之火,重新死死封锁!用更加沉重的责任去镇压那蠢动的本能,用更加严苛的规矩去掩盖那道裂痕!教导文广成才,为夫雪冤,匡扶将倾的杨门——这便是她倾注最后一切心力必须完成的功业!是她救赎的唯一路径!当母性的光辉、忠烈的责任被推到极致,或许就能遮蔽住那肉体的软弱与卑污?

  至于那个深埋于衣物之下的冰冷玉势……只要永不再见光……

  穆桂英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暗沉的衣箱一眼,目光穿透微明的窗纸投向灰白的天际,脸上恢复了平日的端肃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空洞坚韧。她要出去,立刻去巡视寨墙,去处理积压的文书,去履行一个“浑天侯”和母亲该有的职责,如同用冰冷的岩石一寸寸填充坍塌的城池。只是她步伐间那份几乎察觉不到的滞涩,和双腿内侧被搓红肌肤摩擦新衣料时传来的细微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刚刚过去的夜晚发生了何等翻天覆地之事。

  她推开房门,一股带着初春山间特有草木清气、却又夹杂着清晨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拂在她犹带湿痕的脸上。阳光努力穿透浓厚的薄云,在远处的山峦之巅投下稀疏的光斑。穆柯寨,似乎正要从沉睡中苏醒。

  岂料寨外烽烟骤起,西夏铁蹄破边疆如刀切朽木,周遭村镇哀鸿遍野。延州镇戍诸军畏战如虎,龟缩城中,偶有出援者亦遭西夏伏兵合围,血染荒野。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一道晨光刺破阴霾,穆柯寨聚将擂鼓,声震群峰,报国护民的大纛,迎着凛冽晨风猎猎展开。

  穆柯寨正堂内,牛油巨烛煌煌如昼,映照着悬于正壁的水陆舆图。穆桂英一身玄青软甲裹住她蜂腰猿臂的利落身形,犀牛腰带紧束腰际,更显那柳腰折铁、曲线惊心。纵一夜心殇未愈,她眉宇间的憔悴反被一股沉金断玉的英气涤荡。此刻她指尖如剑,点在舆图蜿蜒如蛇的狼牙径上,嗓音清越似裂帛:

  “斥候探明,一股百十人的西夏游骑,盘踞此涧西的饮马坳,屠了胡家村。此番出兵务求犁庭扫穴,以彰我穆柯寨护土安民之志。然夏兵狡诈凶悍,善设伏围杀,前有延州轻骑陷殁为鉴。”

  “末将李存孝请缨。”一声洪钟般低吼震得烛火摇曳。李元昊那不足七尺的矮壮身躯排众而出,深窝豹眼精光灼灼。他抱拳躬身,语带金石:“属下曾在延州勾当公事,此间一草一木烂熟于胸。西夏惯以精骑诱敌,步跋伏兵截断后路。饮马坳周边沟壑纵横,岔道密布,堪为奇袭天险。末将愿为大军策应,引寨主直捣其虚。纵马革裹尸,不负寨主救命大恩。”

  穆羽捻须颔首,目露激赏:“存孝骁勇知机,为大军向导,当可无忧。桂英,你意下如何?”

  穆桂英目光如利刃,审视李元昊那张仿佛刻满风霜、诚恳无伪的脸。前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沉沦揉摁,与悬崖旁那饱含深意的一按一攥交织闪现。她心头微凛如针刺冰棱,面上却不显分毫疑云。“便依李头领之言,为我大军引路。此战关系寨子存续、百姓生死,全军听令。”她话音未落,已锵然拔出腰间佩刀,雪刃破空之声令堂上群豪悚然一肃。

  “传令。点兵两百,备马持弓。卯时二刻,寨门点卯,逾时不候,军法从事!”

  残月西坠,启明星孤悬。寨门外土场上,二百骑静默如林,惟有马儿不耐喷鼻,踏动铁蹄,激起尘埃如雾。穆桂英一身亮银鱼鳞细甲裹住她山峦起伏的身段,纤腰紧束的犀牛玉带下,玄青罗裙随风鼓荡,不时勾勒出她浑圆饱满、蓄势待发的臀线轮廓。一袭猩红里绸飞鸾氅披于肩后,在凛冽北风中翻卷如血浪。

  她跨坐于一匹通体如墨、四蹄踏雪的西域骏马,目光锐如鹰隼扫过肃立子弟兵。日光挣扎着刺透铅云,将一丝微薄的金辉泼洒在她紧抿的唇线上,那点冷硬愈发衬得她眉宇间蕴藏的女将之风压过万钧。

  “起兵。”娇叱裂空,蹄声雷震,二百骑如一条铁流涌出寨门,直扑饮马坳。

  群山叠嶂,寒雾弥漫。狼牙径如名所寓,沟壑纵横,嶙峋怪石狰狞如兽齿。穆桂英一马当先,猩红的斗篷在枯枝断崖间闪动如血痕。李元昊策骑紧跟其后,那矮壮身躯稳坐鞍桥,粗粝指掌紧握缰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断在岔路口低语警示:

  “寨主。前方三岔口左道近逼,却有悬岩可藏伏兵。右道绕远二里,然两侧缓坡,不易匿踪。”

  穆桂英毫不迟疑,素手猛勒缰绳,墨龙驹嘶鸣人立,她纤腰一拧,身躯如流云般侧倾避过扑面枯枝,喝令铿锵:

  “走右道。斥候两队前出三里,登两侧坡顶瞭望。弓手居中,箭搭弦。刀牌手随我护翼。”

  命令如飞梭传递。骑兵队形倏忽变幻,斥候飞驰登坡。李元昊心中微震,眼中钦佩之色愈浓。此女临机应变如神,心思缜密,果真是沙场宿将。

  忽听右前方山坳隐隐人声马嘶。穆桂英眼神一凝,长臂平举,“止步。整队亮刃。”二百骑勒马顿步,金铁交鸣震彻山谷。穆桂英抬臂取下一张三尺寒铁重弓,素手搭箭开弦如满月。劲弓在她掌中被拉得吱嘎作响,绷紧她胸前傲然耸峙的双峰甲衣,肩臂处精健浑圆的肌肉隔着细甲微微抖动,蕴蓄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

  “唿唿唿……”几声沉闷弦响破空。三道乌光一闪即逝。三里外,三个攀附险崖探头窥视的西夏侦骑身形猛地一僵,头颅如遭重锤,仰面栽落千仞绝壁,惨呼被山风撕碎。干净利落,一箭穿颅。

  “好俊的穿帘箭。”李元昊眼中爆出真切的惊叹。这等膂力准头,百步穿杨亦不过如此。难怪大夏精兵亦惧其雌威。

  未及赞叹,坡顶斥候疾冲回旋,面色惨白嘶喊:“寨主!饮马坳夏兵聚众……足有两百。步跋精兵伏于谷口两翼。似有包抄之势。”

  “好狗胆!”穆桂英眉峰如刀,唇角勾起一抹冷绝嘲讽。

  “结偃月连环阵!前队举盾,弓手上弦,护住粮驮辎重缓缓前行!存孝随我突前,探他虚实。”

  铁骑复进。转过一道狭窄陡峭的石梁,豁然见一片开阔乱石坳——正是饮马坳。数十顶黑毡穹帐狼藉散布,血腥臭气随风卷来几欲令人作呕。帐畔枯树吊着男女老幼十几具焦枯尸骸,乌鸦啄食其上,更添凄厉。

  百余西夏骑手散漫围聚一处,驱赶牛羊狂笑不休,浑然未觉杀气已至。两翼坡地林木幽深,隐隐金铁寒光闪动。

  穆桂英凤目血红。怒火炽烧。她猛地抽出马鞍下悬挂的丈八烂银点钢枪,振臂高呼:“杀贼!”

  墨龙驹奋蹄如电。

  “杀!”李元昊紧随其后,手擎一柄沉重的厚背开山刀。二百精骑齐声虎吼,阵势如决堤洪流,扑向坳中夏兵。

  坳中西夏骑兵猝不及防,顷刻间人仰马翻。穆桂英人马合一,枪缨抖出一团摄魂夺魄梨花。矫健身形在马鞍上起伏腾挪如羚度春涧,那被犀带紧缚的狼腰扭转如灵蛇,催动枪势如狂风骤雨。枪锋扫过,血线迸射。“噗嗤”一声,枪尖刺透一名夏兵咽喉,顺势下挑,又将一敌自前胸贯透。那力透重甲的刚猛中蕴含的精微灵动,令人目眩神驰。

  李元昊亦不甘示弱。他虽身形矮横,却如盘石扎根,刀光泼开,沉猛如怒象卷尘。沉重的开山刀在他手中使唤得轻灵如针,专劈骑兵马腿关节。战马嘶鸣扑倒,夏兵重重栽落,未及爬起便被汹涌铁蹄踏为肉泥。

  一名魁梧夏骑百夫长挺长矛直刺穆桂英腰肋,矛尖寒光慑人。穆桂英正欲回枪格挡,身侧已扑来一团飓风。李元昊低吼如兽,横刀劈在矛杆,火星迸溅。矛荡偏数寸自穆桂英腰侧堪堪擦过。

  穆桂英眼疾手快,弃枪拔腰刀。“嗤……”一泓秋水也似的刀光掠过。百夫长斗大人头打着旋飞上天。腥烫热血喷泉般激射数尺,溅得穆桂英甲胄、半边玉颊点点樱红,热气蒸腾中那双冷峻凤眼更添七分铁血煞气。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杀机盈天,却生出一丝初结的默契。

  “寨主当心!”

  陡生大变。坳左山脊林木晃动,一声尖锐唿哨响。数十西夏步跋子兵如狸猫攀树而下,强弩冷箭密如飞蝗,直扑穆桂英帅旗所在中军。

  “结盾墙!”穆桂英厉啸,点钢枪舞动如风车挡开数枚流矢。几骑未及防备的中军骑士惨叫落马。战马惊嘶,连环阵势顿乱。

  李元昊心头一紧,疾扫战场,敏锐目光立时捕捉到林间几处隐蔽树洞后闪动的人影。他猛地策骑撞向侧畔穆桂英墨龙驹鞍蹬,低喝炸雷贯耳:

  “弃马!随我来。”话音未落已如狸猫纵身,自鞍桥扑向半空中一道枯藤。

  穆桂英不疑有他,纤足猛踏马镫,曼妙腰肢爆发出惊人韧劲,身如乳燕投林紧随其后。墨龙驹通灵,悲嘶着冲向旁侧密林。二人身躯刚离马背,“夺夺夺”连声爆响。数十根淬毒弩矢狠狠扎进墨龙驹刚才所处泥坑。战马痛嘶如泣血。

  李元昊猿臂抓住那条枯藤,借势一荡数丈,稳稳落在山根一块虬突巨岩之后。穆桂英腰姿矫健曼转,单足勾住藤蔓如舞蹈旋身,绯红斗篷卷荡似花,恰也落定在他身畔。几根尾随而至的劲弩狠狠扎在岩石上,箭羽嗡嗡颤抖,惊心动魄。

  “此地陡岩可资遮挡。然居高临下,非久留之地。”穆桂英秀美的下颌紧绷如刀裁,眼神如冰针扫视上方,“步跋善攀袭,我军若困守谷底,必成瓮中之鳖。”

  “坡顶有制敌良机。”李元昊指向高坡顶端那一片嶙峋怪石,“坡上滚石堆砌甚巨。此谷狭窄如肠,若得十勇士攀顶撬动巨石……”他豹眼精光四射,“足以断其后路,压杀伏兵。”

  穆桂英凤目骤亮,“好计!然何人有此神速锐气?”

  “我去!”李元昊虎吼,竟不待应允,魁梧矮短身躯已如一团腾空磐石,手足并用抓扯岩缝灌木向上猿攀。动作之迅捷凌厉,迥异平日沉稳。坡上强弩激射,“嗤嗤”破风声紧贴他头皮险峻飞过。

  穆桂英心潮激荡,眼见李元昊身陷箭雨仍奋不顾身攀藤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奔流。她深吸一口混杂血腥与草木朽味的凉气,手中烂银点钢枪挽起九朵枪花护住岩缝空隙,娇声长啸压住乱局:

  “弓手齐射岩顶弩手,压他抬不起头来。中军听令,举盾护身随我缓缓杀向左翼。掩护李头领。”

  寨兵们见主帅镇定如恒,身先士卒舞动银枪抵挡流矢,登时军心一振。密集箭雨如蝗压向谷顶,弩箭势头被暂时压制。穆桂英柳腰低折,在刀牌手盾阵护卫下,率小队精锐悍然冲向左翼密林,刀光如雪,不断撩起血雨腥风,将步跋子兵压得步步后退。

  岩顶怪石堆上,李元昊浑身浴血,粗壮手臂贲张如虬龙,青筋蚰蜒般隆起。他竟弃了佩刀,运起那开碑裂石的怪力,肩扛手撬一块半丈高下的嶙峋巨岩,喉间爆出野兽般的咆哮。数名攀上岩顶的小寨兵目瞪口呆,忙上前合力。那巨岩摇摇欲坠。

  “闪开!”李元昊一声暴叱,筋肉如怪蚓钻动。那千斤巨石轰然松动,顺陡坡滚落。

  “轰隆隆……”山谷震颤如雷神捶山,巨石翻滚跳跃,速度越来越快。谷口伏兵的惨厉哀嚎混着骨碎之声骤如潮水,几匹被绊倒的战马连同其背上甲兵顷刻碾作猩红烂泥。滚石一路摧枯拉朽,狠狠砸在另一侧伏兵藏身处。

  “啊!救命!”惨呼未绝,巨石撞断一株合抱老树。树倒如倾天玉柱,更将谷口狭窄出路封堵逾半。

  “擂鼓,随我踏破敌营!”穆桂英见谷口塌陷伏兵胆丧,清啸声裂石穿云。银枪高举,猩红斗篷如火焰在乱军中燃烧。她纵身杀回中军,再度跨上亲卫牵来的铁青骝骏马。墨发在烈风与血雾中飞扬,那张沾染血珠更显绝艳的玉面上迸发着一种浴火重生的光华。

  那因欲望沉沦而生的自我厌弃,似乎在这刀枪浴血的搏杀中,被纯粹的铁与血冲刷得支离破碎。

  寨兵目睹寨主如天神下凡,李头领又断敌退路,士气大振。刀砍如屠鸡犬,箭射如扑飞蝇。坳中残余西夏兵丢盔弃甲,争相爬向山坡寻命,又被居高临下的寨兵弓箭手点名射杀,宛如刺猬滚落尘埃。

  激战近一个时辰,残阳如巨大的、溅着金血的伤口,粘在西天尽头。饮马坳遍地尸骸枕藉,残破的血红夏旗耷拉在焦黑的断木上随风呜咽。穆柯寨兵卒开始仔细搜查残敌、清扫战场。浓重的血腥与烧焦的皮肉气味弥漫不散,引来秃鹫成群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嘎鸣。

  穆桂英翻身下马,立于坳前一块染血的高阶磐石之上。她胸口随着喘息轻轻起伏,银甲上泼溅的血渍在夕照下泛出暗沉诡异的紫光,腰间的犀牛带被汗水浸透,紧贴着那汗湿中更显轮廓紧致浑圆的饱满臀峰,狼腰笔直如枪,撑起她虽显疲惫却依旧铮铮如铁的脊梁。微凉秋风拂乱她颈侧几缕墨色鬓发,更衬那玉颊沾染的点点血污如战妆之艳。

  李元昊自碎石坡顶攀爬而下,粗布戎服几乎尽染褐红斑纹尘土,左臂袖管撕裂,一道新绽深口蜿蜒如蛇盘其上。他脚步看似踉跄,豹眼中却精光内敛沉如深潭,手中提着两颗血肉淋漓的夏兵百夫长级首级。

  “寨主。”他大步趋至穆桂英阶前,单膝跪地,将那两颗狰狞首级置于阶前碎石之上,声若洪钟:“贼酋首级在此,存孝幸不辱命。”那两颗头颅狰狞扭曲,犹凝着毙命前的滔天恐惧。

  穆桂英眸光扫过首级,复落于李元昊浴血染泥、深凹的眼窝中那双坦诚炽烈的眼。

  方才山岩旁那一声“随我来”以及奋不顾身以身诱敌的情景历历在目。心口似被甚么东西狠狠擂动,那心头萦绕的厚重疑云几乎被这股热血冲开一条裂隙。

  她深吸一口带着烟尘血腥的清冷空气,伸出染血掌甲,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那力道饱含着统帅对勇士的赏识,亦夹杂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存孝勇力无双,智谋深湛。”穆桂英声音因嘶喊微哑,却更显铿锵,“今日之功,当为头名。若非君,恐我军伤亡更甚,此坳亦难定。”

  “寨主谬赞。”李元昊昂首,迎上她审视的目光,毫无赧然避讳之意,“全赖寨主运筹帷幄如神,将士上下用命。”他话语至此微顿,豹目灼灼似含火炭:“只是寨主千金之躯,身先士卒冲阵搏命,实属……过于涉险。”他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急,“存孝每念寨主银枪所向处无坚不摧,却见那流矢刀锋贴寨主玉冠凤髻擦过,实在惊心动魄。日后拔营陷阵,存孝斗胆求为先锋。只求能为寨主分当些许弓矢霜刃。”

  这番话语情真意至,毫无矫揉,更似发自内心肺腑。尤其那句中隐隐流淌的关切敬畏之意,如同烙铁熨在心头。穆桂英眼波微荡,似一泓寒冰乍裂。连日来盘踞心底那点冰冷疑忌,竟在这番滚烫表白前如雾遇烈日,几近消散无踪。

  她微微俯身,目光落在他左臂那道几乎见骨、鲜血仍在缓缓渗流的新创上。

  “君之赤心,我已知之。”她声音沉缓了几分,取过亲兵递上的金疮药与白净布带。“然伤躯见骨,万勿轻忽。我来为你裹伤。”穆桂英那原本紧握长枪冷硬如铁的手指,此刻捻起布带药瓶竟略显笨拙的青葱之色。

  李元昊眸中光芒暴涨。似有千言万语涌至喉头,最终只化为一声低沉却更胜雷霆的恳切:“这等微末小伤岂敢劳动寨主。存孝何德何能……”

  “休要聒噪。”穆桂英黛眉微蹙,语意不容置喙,“军中士卒,皆我骨肉袍泽。”

  她玉指轻捻,将那带着清香的药粉仔细洒在狰狞创口上,动作竟出奇轻柔小心。温凉指腹不经意触及李元昊粗粝紧绷的臂肌,那厚实饱满的手掌感受下蕴藏着火山熔岩般滚烫爆发的巨力。

  此等健儿,若真居心叵测、行那构陷之事,又岂会数次舍命相援?只是权欲难填,行事狡诈,不可重用罢了。为将主者,当有此容人肚量。

  心头缠绕的最后一缕阴霾几近涤去。她俯身专注包扎,鬓际汗湿微绺的青丝拂过光洁额头,鼻息微促时温热芬芳拂过李元昊颈项皮肤,令这枭雄心旌亦为之一荡。

  暮色四合,山风骤寒。远处士卒正收束战殁袍泽遗骸,低沉哀戚的号角呜咽响起。穆桂英替李元昊扎紧布带,望着漫山渐渐暗淡的新坟轮廓,心中方才那点因胜利与信任而泛起的微暖,被更为深重的寒意取代。今日饮马坳一场大捷,不过斩夏兵百余,却又有十几名穆柯寨忠勇儿郎埋骨于此。

  “传令。”穆桂英霍然起身,银甲随她挺拔身姿铿锵作响,“厚葬阵亡弟兄。全军就地休整一晚。明日拔营,扫荡方圆百里敌踪。叫这些豺狼知我穆柯寨之刃未曾生锈!”

  她目光如铁划过暮色山峦,“更要让延州那班贪生怕死之徒瞧瞧,他们龟缩不守的疆土,有我穆家女将带铁骑来护。”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只余一道赤霞如创口般凝固在天际。

  夜色如墨。几堆驱寒的篝火在坳中燃起,舔舐着漆黑的虚空。穆桂英裹着那袭猩红里绸飞鸾氅独踞营地边缘一方石崖之上,凝望远山深谷中起伏的浓重如漆的夜雾。晚风愈发凛冽刺骨,卷袭着她斗篷猎猎作声。白日铁马金戈、血火焚身的喧嚣已然褪去,身前的石壁凉意已透过甲衣悄然渗入。

  “寨主,夜露袭人,请用热水熨帖一下肠胃。”一道沉稳浑厚之声自身后响起,惊破她冰封心海。竟是李元昊不知何时已悄然步上石崖,手中捧着一个粗陶大碗,氤氲热气随风飘散着一股浓浓野姜辛辣香气。他脚步无声,立定石坪之上,矮壮身影在月光下拉出巍然如山的暗影。

  穆桂英心头一紧,指尖已本能按上腰畔刀柄,方才那点暖意如汤泼雪瞬间冻凝。然身形未动,只缓缓回眸:“存孝亦未安歇?伤臂可有大碍?”声音刻意平静如寒潭,唯星眸深处闪过一线警惕锋芒。

  “谢寨主挂怀。小人皮糙肉厚,些许刀伤不过蚊虻噬咬。”李元昊躬身将陶碗轻轻置于穆桂英身旁一方平滑磐石上。

  “此姜汤用野山姜、驱寒草熬沸,最能祛除山中寒气湿毒。寨主今日浴血苦战耗损心神,千万珍重。”话意恳挚,他目光微垂,不敢直视那月光勾勒下更显孤高清凛的戎装身影,旋即躬身行礼欲退,“卑职不敢搅扰。”

  “且慢。”穆桂英突然出声。她并未去动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星眸如电直刺李元昊,似要穿透这副披着忠仆皮囊下的枭雄真魂。崖上风更急,卷动她青丝拂额。

  “存孝,”她语意低沉却字字千钧,如冰凌裂响,“你说你曾是延州边军悍卒,深谙西夏战法。今日观之,何止深谙二字?”她忽地单刀直入,“你分明知晓他们步跋伏兵藏匿之精确所在。更知那滚石位置绝杀之机。试问延州边军寻常士卒,安能知之甚详如指掌?”

  此问突兀如石破天惊。夜风陡厉,刮得篝火星芒乱溅。李元昊深陷的豹眼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愕然如冰层乍裂,旋即为更沉厚的浓雾覆盖。他缓缓挺直腰背,矮短身形如磐石凝伫:“寨主明察秋毫,”他声音竟无半点慌乱,“存孝在延州时,为边哨游奕斥候都头……”

  “斥候都头也不该通晓内详如履平地。”穆桂英断然截口,目光如电刃劈开他眼底迷雾。“那步跋伏兵藏匿之处,分明是精通夏军内情之人方能准确预判。那巨石滚落路线,压中谷口伏兵要害,亦非巧合可为。”

  空气瞬间凝冻如冰。篝火噼啪声撕扯着令人窒息的寂静。李元昊深窝之眼中不见波澜,粗犷面容却染上一层更深沉晦涩之色。

  “寨主,”他嗓音低沉下来,却蕴含一股不容置疑的磐石之力:“存孝身世寒微,早年确曾在西夏边贸马帮贩过几年药材皮货。”

  此语一出,如平地惊雷。穆桂英瞳孔骤然收缩。腰间刀柄已被纤指握得指节泛白。原来他曾在西夏……

  “贩货?”

  未及深思,李元昊沉重话语再度砸在心头:“西贼占我汉家边陲,屠戮同胞。贩货只是为谋生路。其间遭遇多少欺压凌辱,存孝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那点军中底细皆是用血泪,甚至用同伴性命一点点换来记住。只为将来若有机会投效王师,一雪前耻。”他虎目中陡然爆出两簇炽烈火光,灼灼如血。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叶铿然砸石。

  “小人此言,句句泣血。绝无半字虚假!”

  他垂首如负山岳。粗粝脖颈暴露在惨白月光下,亦在穆桂英腰刀锋芒所指之处。

  若刀落,便是身首异处,他竟毫不设防,任凭她裁决生死。

  穆桂英心头一震,那双染血执枪稳如泰山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寨主若不信,我李存孝若是这叛国奸佞之徒,”他声音哽咽如石碾压磨:“请以此刀,”他竟反手抽出身侧厚背开山刀递向半空,“劈开李存孝这颗满腔赤诚。剜出这颗心来。看看究竟滴的是鲜红滚烫的汉家热血,还是西夏狼兵的黧黑污浊。”

  风声呜咽。刀锋冷冽映着寒月清辉,亦映着穆桂英那张惊疑不定、却已动容的玉面。崖下山坳中的篝火明灭不定地跳跃着,将二人一跪一立的身影长长扭曲地投在崖壁上,如同鬼魅。她腰畔战刀嗡鸣着,最终没有被主人拔出。那染血掌甲,缓缓地松开了刀柄。

  李元昊眼底最深处,一缕难以察觉的笑意如毒蛇游过冰面,倏忽消逝不见。

  此后数日,肃杀秋风卷过群峦叠嶂。西夏小股游骑如蝗虫散而复聚,不时袭扰穆柯寨势力所及的村镇哨卡。穆桂英亲率李元昊并精悍寨兵,驰骋于这莽苍山峦间,迎击着这股跗骨之蛆般的扰边妖氛。

  鹰愁峡一战。李元昊凭借对野径岔道的熟悉,率小队精骑于绝险栈道攀缘绕袭,竟在夏兵主力攻寨僵持之际从其腹背爆燃烟罐。敌军哗然大乱。穆桂英亲率主力倾巢突击。猩红大氅在万仞绝壁间展开如火翼,点钢枪裹挟风雷横扫千军。枪锋过处,身姿腾挪间绷紧的腰臀曲线,在血腥厮杀中爆发出原始暴烈的强悍美感。贼兵伏尸塞谷,残敌狼奔豕突。穆桂英威名震慑群峰。

  恶狼沟夜战。暴雨如天河倾覆。李元昊率敢死之士在泥淖中匍匐数里,竟以火药炸塌夏兵营盘后陡峭山壁。滚滚泥石如怒龙卷下。混乱中穆桂英跃马挺枪,长矛竟将一名西夏百夫长凌空钉死于泥泞崖壁。那枪杆兀自铮鸣不已。彪炳悍勇令人股栗。二人一远一近,一明一暗,竟成战场上心照不宣的绝佳杀阵。李元昊每每在她身侧挥刀劈开偷袭之剑,格飞暗算之矢。那矮壮身影在雷霆万钧的枪影血雨中,竟如一面坚不可摧的磐石护盾。

  几场血火淬炼下来,李元昊在营中威信陡增。穆老头领视其为臂膀之赞亦不胫而走。营火边,将士们讲述李头领悍勇时,总要提起他数次“舍身护主”之举,更添几分传奇色彩。更有心细者察言观色,窃窃议论寨主与李头领目光交汇时虽依旧刚毅清冷,眸底深处似有某种坚冰初融的光泽流转。

  战场如熔炉,更似利刃。淬炼了信任,亦削薄了人心。穆桂英纵马回返穆柯寨途中,猩红斗篷在山风里翻涌如血。她腰身英挺如枪,狼腰紧束在犀带下,衬得紧实浑翘的臀峰在鞍上一荡一漾划出令人血沸的弧度。她俯视着山路上凯旋的子弟兵。连日血火洗练,那盘踞心头的阴影与屈辱似乎被渐渐熨平。那亡夫宗保温润如玉的脸庞,在杀伐决断的间隙悄然浮现,眼神竟似乎少了责备,多了几分沙场男儿特有的悲悯。

  只是半月血火灼烫,终酿出寨中一股难以浇熄的焦灼与怨气。

  甲片不再齐整,铁衣染尽血污铁锈,刀刃崩口豁齿者十之三四,便是寨中最悍勇的精锐,脸上也难掩经年积月的疲色。箭楼里堆垛的雕翎箭日渐稀薄;粮仓前,穆羽捻着稀疏的胡须,对着空了大半的谷围,叹息声沉重得似能压弯肩头;后坡伤营中,那股草药味混合着血腥与脓水败坏的酸腐气,日夜不息地弥漫开来,令人闻之欲呕。

  寨丁们低声议论,那嗓音不再是昔日的豪情,裹着疲惫的沙子:“西夏豺狼围而不杀,专截粮道,分明是钝刀子割肉。朝廷……当真是聋了瞎了不成?”

  李元昊巡营而过,将这字字句句听了真切,矮壮身躯稳步行过残破营帐,目光扫过士卒缺刃甲衣、焦糊面庞,如古井深潭,只内里无声盘算,冷淬出一丝锐利的锋锐。

  议事堂的气氛凝滞如铁。牛油巨烛燃得通明,烟气袅袅上升,却被那股无形的肃杀死死压住,积在横梁下,浑浊得令人窒闷。舆图上,一道道朱砂勾出的鲜红痕迹,像毒蛇吐出的信子,从延州西北方向,蜿蜒盘踞向穆柯寨左近数个不起眼的灰点——那是依河散落的几个小村落。

  “报——!寨主!紧急军情!” 斥候喘着粗气撞开沉重的楠木门,甲叶铿锵作响,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意。他半跪于堂前,霜尘几乎染白鬓角,声音嘶哑急促:

  “刚查明,西夏游骑三队,昨日黄昏血洗了下河沿赵家屯!青壮抓了四十七口,妇孺……屠尽!余粮尽掠,房屋多半付之一炬!” 沉重的字眼砸在青砖地上,惊得烛火都一阵乱跳。角落侍立的几名老管事顿时面如土色,手指颤抖,账册边缘被捻得发白。

  “又是掳掠!” 座中一名虬髯大汉重重一拳砸在矮几上,茶碗跳起又落下,“前日王家洼,今日赵家屯!这帮西贼,莫非是铁了心要撕碎寨子外头的篱笆?!”

  穆桂英端坐主位,一袭玄青色劲装贴裹着她高大修长的身段,犀牛腰带勒出紧绷束腰下的惊人弧线,更衬得肩背宽阔挺拔如山峙。白日里那场议事带来的唇枪舌剑,如同刻刀在她眉宇间留下疲惫倦怠的痕迹,但此刻那双凤目深处,寒星乍亮,一扫倦色,锐利得似淬火钢针。她并未立刻说话,只微微抬手,示意报信斥候退到侧旁喘息。

  目光缓缓扫过堂内。李元昊肃立在她左下手不远处,半旧戎装上一块暗红血污尚未洗净,左臂处的白布包扎渗出点点红梅,正是饮马坳拼死撬动滚石时留下的荣耀凭证。他豹眼低垂,神色专注盯着地面砖缝,粗犷的眉头微微锁起,似在竭力思索。

  “赵家屯……掳人……” 穆桂英的声音不高,清越而沉稳,在压抑的空气中清晰地荡开,敲在每个人悬着的心弦上。“狼牙径……饮马坳……” 她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在圈椅扶手上轻叩,发出笃笃的脆响,目光却如同鹰隼落于摊开的羊皮舆图。

  舆图上的墨迹蜿蜒,代表山川河谷、小道阡陌。穆羽与几个心腹头领循着她的视线聚焦,但见点点墨块分布,一时却也看不出端倪。

  “存孝。” 穆桂英忽然点名。李元昊身躯微微一绷,立即挺直抱拳:“属下在!”

  “延庆堡方向可有异动?”她问得极快。

  “延庆堡?”李元昊眼神微凝,似在脑海翻检信息,“此地驻有鄜延路一个指挥使,据末……据卑职所知,前些时曾派出斥候巡边五十里内,然兵孱甲薄,遇西贼小股游骑即退避营垒,坐壁上观,已是常例。”

  “好一个‘坐壁上观’。”穆桂英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凤眼却未从舆图上移开半分。“赵家屯被掳青壮四十七口,王家洼前日十九口。”她指尖在舆图上划过两道无形的虚线,语气陡然锐利如刀锋出鞘,“贼人不奔州府,专挑无兵卫村寨;不抢钱财细软,反掠青壮人手。所行路线,由西北向东南,直插寨子左翼!” 她的指尖重重按在了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空白山坳处,“前几日残匪败退狼牙径,遁回饮马坳西侧深谷,那里必有巢穴!此掳不为劫财,是为补兵!更欲诱我疲于奔命!”

  “寨主明察!存孝愚钝,只见贼势猖獗,却不知其中竟有这般关窍!若非寨主点破,我等怕是真要坠入其分兵疲我之彀中!”

  穆桂英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抬起,如同两柄冷电扫过众人:“贼要疲我、要诱我主力驰援各地,我便遂了他的愿!但这援兵怎么驰,何时驰,由我定!”

  “穆将军!”她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裂帛穿云。

  “在!”座中一员壮硕披甲统领霍然起身。正是负责中军守卫的猛将穆虎。

  “着令你!点选寨中骑射精熟儿郎五十名,即刻造饭饱食!”穆桂英斩钉截铁,“你亲领此队,明火执仗,大张旗鼓!出寨后一路西南方向,逢村便过,遇人便告!要让十里八乡都知道……”她凤目寒光一盛,“我穆柯寨倾巢精锐,驰援南线杨家洼!遇西夏小队不必恋战,务必让贼兵瞧见你们仓皇赶赴的慌乱之相!将声势给我造足!” 声东击西,此为疑兵!目标便是吸引隐藏的暗哨目光!

  “得令!”穆虎轰然应诺,胸膛拍得山响。

  穆桂英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土腥的冰冷气息灌入肺腑,压下心头因连续思虑而悄然升腾的晕眩。她强行凝聚精魂,目光锐利如钩,落向李存孝。

  “李头领。”

  李元昊心头猛地一紧,屏息躬身。

  “饮马坳一战,你识地理、勇沉深,乃虎贲之选!”她声音沉凝而极具穿透力,“着你,精挑寨中身轻体健、夜行无声、最通山野近战的步卒三十人!人衔枚,马裹蹄,备足火油、绳索、强弩短刃!”她顿了顿,目光钉在李元昊臂上的伤,“你臂伤未愈,可任督军参谋于后……”

  话未竟,李元昊已猛地抱拳,那粗粝的疤痕在烛光下更显狰狞:“寨主此言差矣!臂上几寸皮肉伤,只当蚊虫叮咬!存孝请为锋矢!亲率此队,直捣黄龙!”声音如洪钟炸响,粗豪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死豪情,恰当地冲淡了众人因突袭命令而生的疑虑。“不拔贼穴,不救父老,誓不回返!纵血洒山隘,亦当为寨主撕开这狗贼的咽喉!”他豹眼怒睁,杀气腾腾,将一片赤胆忠心演绎到极致。

  好一个李存孝!穆桂英心头微动,那一线刚刚压制的晕眩似乎都被这豪烈之气冲散少许。疑忌未消,然此等舍生忘死的姿态,足以令帐下诸将心折。她缓缓颔首:

  “准!命你为夜袭队指挥!然有一节,”她目光陡然加深,利如寒锥,直刺李元昊眼底深处,“此行重在救人、毁巢、夺资!以快打快,一击即退!若见敌主力接应痕迹,即刻鸣镝示警,不可恋战!寨中儿郎性命,尽付你手!”

  “末将——”李元昊喉头滚动,几乎要脱口“李元昊”三个字,硬生生咬住牙龈,改口掷地有声,“李存孝,以性命担保!不辱寨主使命!”他单膝重跪,铠甲砸地,金石交鸣。

  “丑时出发!”穆桂英玉掌拍案,长身而立,犀带勒出蜂腰下的惊心动魄。玄青劲装随着她挺拔如剑的身姿绷出力量与曲线交织的弧度,那疲惫下强行凝聚的意志光芒,竟盖过了堂上煌煌烛火。“各哨点需严密监视,寨中防御由家父亲掌!其余头领整兵备战,随时策应!散!”

  短促的军令如冰雹砸下,众人神色一肃,轰然应诺,转身奔出议事堂,沉重脚步卷起一阵肃杀旋风。堂内瞬间空寂,唯余烛火噼啪爆开一点火星,青烟缭绕。

  穆桂英挺立的身形微微一晃,一股巨大的疲惫猛地撞上心头。连日的殚精竭虑、阵亡弟兄的哀讯、加上方才那场耗尽心智的预判决策,如同数根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四肢百骸。腹中空空,自辰时议事起便水米未进,此刻灼痛感混合着晕眩感翻腾起来。她强忍着扶住椅背,指尖深陷进紫檀木中,指节挣得发白。

  “姑娘!”春兰放下火箸,细碎的脚步声急促奔来。她已近四旬,身材娇小玲珑,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衣裙裹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平日里眉宇间的愁苦因近日得了那“纾解法子”早已舒展不少,甚至颊边还隐隐透着曾被滋养的红润水光。此刻满面忧色,眼中含泪:“姑娘!您一天滴米未沾!这样身子如何熬得住?奴婢去吩咐厨下热点羹汤……”

  “不必了。”穆桂英抬手制止,声音透出浓重倦意,“军中紧急,哪还有安坐饮食的工夫。”她按了按眉心,试图将那股晕眩压下。“备热巾与我净面。”

  春兰只得噤声,手脚麻利地去铜盆绞了热腾腾的帕子过来。温热的湿巾覆面,带来片刻的松弛,却驱不散骨髓深处散发的严寒与酸痛。

  正接过帕子擦拭鬓角汗湿,门外又响起急促脚步声。一名哨兵头目疾步入内,单膝跪地:“禀寨主!杨家洼方向已有我军骑兵队扬尘而去的踪迹!按将军行进速度推测,应已抵达预定虚击点位!”

  “知道了。”穆桂英语气平静无波,“继续监视各方动静。” 她将帕子递还给春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倒悬的黑沉墨海,将整个山寨包裹。李元昊那矮壮却如钢浇铁铸般的身影,此刻应已带着那支精悍的夜刺小队,如同一群无声的魈影,没入了这巨大的黑色帷幕,扑向预定的猎物。

  子时正。

  天地如墨,星月无踪。

  凛冽寒风从黄土高原的褶皱间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卷起干燥的黄土尘沙,打在人的脸上、颈后,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攒刺。风声淹没了万物,也成了这支夜刺小队最好的掩护。

  李元昊如同一团贴着地皮移动的黑影,矮短身躯在陡峭逼仄的岩缝间展现出豹子般的敏捷精准。那条缠着纱布的左臂早已活动自如,厚实的开山刀用布条紧紧捆缚在他肌肉虬结的宽背上,只余一截黝黑暗哑的刀柄在寒风中矗立,像他此刻坚冷的意志。

  他身后,三十余条同样沉默的黑影沿着他开辟的、几乎无路可寻的绝径缓慢潜行。人皆口衔横枝,厚布紧裹弓弦刀鞘,脚步踩在嶙峋怪石间薄薄的枯苔、枯草之上,发出比风声更轻的沙沙声。所有人紧抿着嘴唇,每一次呼吸都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汽,转瞬被寒风撕扯消散。唯有彼此间那偶尔掠过刀锋般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换着坚毅与杀意,如同冰冷的星火闪烁。

  这是一群真正的山林猎豹,在无边的夜色里,被最凶悍的头豹牵引着,悄无声息地滑向猎物的咽喉。

  艰难地绕过一处突兀如斧劈的悬岩,李元昊停下脚步,深窝的豹眼在暗夜里闪烁着摄人的幽绿光芒。他蹲伏在一块巨大岩石的阴影深处,朝着下方隐没在墨色中的谷地轮廓,缓缓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身后两名同样精悍瘦削、最擅攀援潜袭的小队头目立即无声无息地滑行上前,伏在他身侧。无需言语,一人从褡裢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管,另一人则摸出自配的磨石,在掌心极轻极快地刮擦刀刃,一丝微弱的金属摩擦声瞬间被风声吞没。冰冷的杀机,如同凝结的露水,无声地在这狭小空间里蔓延。

  李元昊屏住呼吸,耳朵几欲贴到冰冷粗糙的地面。寒风在头顶咆哮,但在下方深谷的某一处,细微、混乱、带着异国腔调的人语声、偶尔响起的兵刃碰撞铁甲的轻磕,甚至夹杂着模糊难辨的啜泣与压抑的痛苦呻吟……这些杂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风幕的干扰,清晰地传入他异于常人的耳鼓!

  目标无误!正是那掳掠人口、充作苦役军资的西夏临时营地!甚至能听到被掳汉民的悲泣!

  一丝冰冷的满意在李元昊眼底深处掠过。此刻的身份,是李存孝,是穆柯寨急民所难的冲锋悍将!他无声地比了一个手势。

  身后三十余条黑影如同得到了明确的指令,立即分散潜行。如同黑色的水滴,无声无息地融进更深的黑暗。沿着湿滑溜陡的岩壁,利用凸起的怪石和枯藤作为支点,他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技巧向下滑降。动作迅猛又带着猫科动物的绝对静默,贴着崖壁阴影爬行,每一步、每一个借力都精准到极致,竟无一颗碎石滚落惊响,只留下几道淡淡的腥咸汗渍与指尖皮肉的焦痕。

  李元昊的身形更是如同鬼魅。他矮壮的身材在这种环境下竟显露出匪夷所的灵活。不需要绳索借力,粗粝的手指抠入岩石缝隙,如钢钩般稳固,脚上穿着最不起眼的麻布软靴,脚尖在微凸的石棱上一点,整个人便如猿猴般下跃数尺,再无声落地。臂伤处偶尔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却在冰冷杀气的刺激下化作一种近乎变态的专注和亢奋。

  距离在疾速缩短。谷底那点点的松脂火把光亮已清晰可见。数十名疲惫不堪、被绳索捆扎成一串的汉民青壮蜷缩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围成一小片绝望的黑影。外围稀稀拉拉杵着十余个身穿皮袄、头戴毡帽的西夏军士,或倚着临时竖起的木栅,或围着几处篝火低声谈笑,篝火上架着刚剥皮的羊腿,焦化的油脂香气混杂着寒风里的血腥土腥飘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胜利者掠夺后的松懈气息。营地依着一处崖壁凹洞设立,除了进出的谷口方向设有简陋鹿砦望楼,其余方向只倚仗陡壁天险,警戒松懈得近乎儿戏——显然是欺穆柯寨兵马在穆虎那“疑兵”吸引下,断然无暇奔袭至此。

  营地后方,用砍伐的原木捆扎成的简易羊圈马厩里传来牲口低沉的呜咽声,以及堆积得如小山包的粮食袋、盐巴、布帛等物资的身影。

  “三号弩,正前方!栅栏后左侧第三根松脂火把下方,瞭望兵一名!”

  “五号弩,右侧篝火堆!啃肉那厮!”

  “九号弩、十一号弩,目标谷口哨楼!”

  低哑如腹语的指令,如同毒蛇吐信,在攀到预定位置的劲弩手耳边清晰响起。冰冷的弩机悄然在暗处校准。

  李元昊潜伏在营地侧面靠近悬崖底部的一从半人高的枯黄硬草中,整个人如同僵死的鼹鼠,气息低缓悠长得近乎停止。他豹眼透过草隙,死死锁定了营地最中央、距离被掳百姓最近的一堆篝火旁。那里坐着一名头戴尖顶狐尾盔的百夫长,正撕咬着一块羊腿,和旁边兵卒大声谈笑,唾沫星子在火光下飞溅。他手中的厚背开山刀已被悄然拔出,冰冷的刀身紧贴着小臂,一丝寒芒都未曾露,唯刀尖一滴自高处滑下、凝而未落的冰冷露水,映出跳跃的篝火光,如同一点即将熄灭的、嗜血的萤火。

  时机将至!

  “嗤——!嗤嗤——!”

  刺耳凄厉的弩弦破空声骤然撕裂夜的寂静!这声音太过短促尖锐,如同死神的冷笑,压过了一切的寒风声!

  “噗!”

  “噗通!”

  几乎同时!谷口哨楼上那道模糊的身影猛地一仰,一道细小的血箭被弩矢的强大动能带得斜飞而出!篝火旁那名啃肉军士胸前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整个身体离地倒飞出去,撞翻了半扇羊腿!左侧栅栏后的黑影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

  “敌袭——!有埋伏!”营地内迟了一息的惊骇嘶吼刚起。

  一道矮壮如熊罴的身影已如同脱闸的黑色风暴,从那丛枯草底部悍然暴起!没有一丝战吼,唯有沉重到几乎踏裂枯草的狂奔脚步!速度之快,带起的劲风竟将燃得最旺的那堆篝火吹得火星狂舞!

  那名西夏百夫长刚惊惶抬头,将口中的半块羊肉甩出。

  一点冰冷的寒芒已掠至眼前!

  太快!太突然!

  他甚至来不及拔出腰间的弯刀!

  “噗嗤!”

  沉闷、钝重、令人牙酸的声响。李元昊手中的那柄特殊加厚磨砺过刃口的开山刀,挟着从三丈高处滑落叠加的冲力,再贯入他一身千锤百炼的蛮牛巨劲!

  如同劈开一颗熟透的西瓜。

  锋锐厚重的刀身从百夫长那带着狐尾盔的右额角猛力贯入,劈裂头骨碎屑飞溅,贯穿整个颅内!刀势不减,带着千钧之力斜劈而下!骨肉裂帛之声响彻整个瞬间死寂的营地上空!

  “嚓啦——!”

  百夫长那彪悍的上半身带着一道血淋淋的巨大创口几乎被分成两半!滚烫的脏腑带着腥气喷洒而出,糊了他身后火堆旁刚抽出弯刀惊愕抬头的几个兵卒一头一脸!滚落在雪白盐袋上的血水还在冒着丝丝热气!那一刀,如同劈柴般将百夫长的尸体连同坐着的半截木桩一同斩为两段,余力未消,劈入冻硬的地面足有半尺深!

  暴力!极致的血腥暴力!没有半点多余花哨,纯粹为斩碎筋骨、摧毁意志而生的蛮横!这突如其来的、仿若太古魔神附体的暴虐斩杀,其震慑力远超弩箭!

  整个营地瞬间被这骇人的场景抽干了魂魄!剩余的十余个还在本能寻找武器的西夏士兵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百夫长瞬间变成两半血尸,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入了他们的脊椎!

  “杀——!”

  如同呼应这股暴戾杀气,四周悬崖暗影中瞬间爆发出十数声压抑到极致又骤然释放的、宛如猎豹扑杀般的狂野嘶吼!三十多条凶悍黑影如同扑食的鹞鹰,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悍然杀出!刀光在幽暗中乱闪,短弩再次发出死神吐息般的嘶鸣!

  战斗猝然爆发,却又在转瞬间几近结束!

  被掳掠来的汉民青壮,起先因恐惧缩成一团,此刻眼见从天而降的“救兵”,尤其是那个为首将领非人的暴虐姿态,死寂绝望的眼窝中猛地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凶悍!

  “杀西贼!”“报仇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这声裂帛般的嘶吼,数十条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身影猛地挣扎起来。有人扑向最近的西夏士兵,用牙齿疯狂撕咬脖颈!有人就地摸起石头,砸向失魂落魄的敌人!更多的人如潮水般涌向四周惊骇退避的落单兵卒!混乱和勇气交织,竟硬生生将几个想负隅顽抗的敌兵推搡、压倒!

  李元昊一刀劈死扑来的一名军士,溅了半睑温热猩红。他随手抹去眼皮上粘稠阻挡视线的血浆,目光如鹰隼扫过混乱的营地。远处营帐角落一个西夏军士竟已搭好长弓,冰冷的箭簇正瞄向那些奋起反抗、此刻毫无遮掩的汉民!李元昊瞳孔骤然收缩!

  “找死!”

  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燃烧的篝火堆!燃烧的木炭火把在空中翻滚,火星如毒蛇狂舞!那弓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烫火光和烟尘扰乱了视线,动作微滞。

  就在他眨眼偏头的瞬间!

  一道凄厉的黑光撕裂翻滚的火焰!半截被蛮力生生拗断、带着尖锐棱角的烧火棍,如同攻城弩投射的巨矢!挟着无法阻挡的巨力与风啸!

  “啪嚓!”

  那截断棍精准无误地狠狠贯透弓兵的脸颊!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狠狠掼撞在身后的帐篷支柱上!粗大的木头支柱在沉闷撞击声响中竟被这股巨力硬生生砸裂开一道缝隙!弓兵的面颊如同被攻城锤轰中,皮肉骨骼瞬间粉碎塌陷,一只眼珠被挤压爆裂成血沫!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整个脑袋和脖颈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砸进碎裂的木柱中!身体还保持着搭弓的姿态,却已如破麻袋般挂在碎裂的木桩上,手脚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粘稠的脑浆混着血液顺着开裂的木纹缓缓下淌。那截夺命的“木棍”,如同生锈的铁钎,牢牢嵌在他的血肉和碎木里!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腥、以及骨肉烧焦后的怪异恶臭,随着夜风猛地弥漫开来。

  “嘶……”几名为营救汉民扑上来、正准备手刃敌人的穆柯寨步卒倒吸一口冷气,脚下动作都是一滞。他们见过沙场喋血,但从没见过这般蛮暴酷烈的死亡方式!李元昊身上溅满的脑浆与血浆、在黯淡火把光下那张如同爬满诡异花纹的脸孔,此刻恍如刚沐浴过血肉浆池的恶神!几个离得近的汉民更是两腿发软,瘫坐在地,裤裆下一片湿热臊气溢出!

  剩余的几名西夏兵卒彻底崩溃。最后一点抵抗意志被眼前同伴被棍爆头、身体钉在木桩上的惨烈画面碾得粉碎!口中发出凄厉如被扼住喉咙的、不成调子的绝望哭嚎,丢掉弯刀木矛,甚至抛掉了身上碍事的皮袄毡帽,如同被恶鬼追赶的疯兔,连滚带爬地扑向谷口方向!只求远离这尊人形凶魔!

  “放响箭!”一个冷硬嘶哑的命令从李元昊沾满粘稠血液的嘴角挤出。那声音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寒的余悸。

  一支包裹着特殊浸油布团的鸣镝带着凄厉无比的尖啸冲上漆黑的夜空!拖着赤红色的长长尾焰!

  “啾——!”

  信号在寂静的山谷反复震荡。远处山脊之上,早已燃起一堆巨大的信号篝火!那里有接应的寨兵!

  晨曦如同一柄巨大的、沾着鱼肚白颜料的刷子,悄然涂抹在黄土高原东方的天际线上,驱散了浓重的暗蓝。寒风依旧凛冽,卷起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谷中尘土。

  战斗早已结束。谷口被两具西夏斥候死状凄惨的尸体和几头慌乱中惊脱、最终被砍翻在地的驮马暂时堵住。简易营寨被拆得七零八落。

  营地上方一个背风隐蔽的崖洞前,火光融融,暖意驱散着渗入骨髓的寒气。崖洞口生着一堆燃烧正旺的篝火,枯枝噼啪作响,暖光和热力逼退了黎明前最深沉的冷冽。

  李元昊站在崖洞口,赤裸着上身,露出布满伤痂和陈年疤痕、肌肉虬结成一块块铁疙瘩的前胸、手臂。他正拧着一块粗棉麻布,从篝火上架着的铜壶里舀出滚烫的水,混着刺鼻的金疮药粉,仔细擦拭左臂伤口周围那些因强行发力而再次崩裂渗血、以及沾染上的干涸血污。那伤口处皮肉翻卷,鲜红中夹杂着黄白的脓色,每一次麻布擦拭都引发肌肉一阵抽搐,他却一声不吭,只牙关咬得死紧,额角沁出黄豆大的汗珠,顺着坚硬的颊骨滚落,滴在赤着的胸膛上。火光映在那道道狰狞交错的伤疤和他粗犷如石雕的面容上,将那份铁打硬汉的狰狞与凶悍刻画得淋漓尽致。

  崖洞内深处,穆桂英独自伫立。洞门有寨兵把守。她已卸去甲胄,仅着一身藏青色细棉布劲装,更显出肩宽腰窄、英气勃勃。但此刻,她并未注视那些从西夏营地抢回的、堆积如山的黍米粮包、盐巴铁块和几捆精良布帛。她的目光凝聚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的人影上,凤目中翻涌着极复杂的情绪。

  那是一个被掳走的妇人孩子。三四岁的小女孩,蓬头垢面,一身粗布棉袄破烂不堪,沾染着泥污和不知名的暗黑污渍。她如同受惊过度的小兽,紧紧缩在一个同样狼狈不堪的老妇人怀里。老妇人干瘦如柴的手像枯爪一样,死死护着孩子的头和后背,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沟壑间填满绝望的哀愁。

  “俺……俺娃他爹……就被那群畜生……推到前头挡箭……”老妇人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语句,干枯的眼窝里不断涌出浑浊的泪水,“俺儿媳妇……被……拖了进去……再没出来……求求寨主……收留俺奶孙……”她颤抖着想跪下磕头,却被小女孩死死抱着腿,发出一阵惊惧小动物般的呜咽啜泣。

  穆桂英的心脏猛地被攥紧。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烟尘味、汗酸味、残留的血腥味、以及隐隐从营地方向飘来的尸臭,混合着这对祖孙身上散发出的、如同衰败荒草般的绝望气息。她深吸了一口这浑浊冰冷的空气,腹中空空带来的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倦怠和沉痛。她缓缓蹲下,解下系在腰间、还带着体温的一小囊水袋——这是寨兵递来的补给之一,内装温热糖水——小心翼翼地递到那正惊恐抬头窥望她的小女孩嘴边。

  “喝一点,暖身子。”她的声音放得极低,柔和下来的音色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小女孩如同受惊的小兔,飞快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老妇人褴褛的棉絮里,只露出一双大大的、写满恐惧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穆桂英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递着温热水囊的手。

  老妇人哆嗦着接过水囊,浑浊的泪眼里闪过受宠若惊和更深的悲戚,语无伦次地絮叨着感激。

  穆桂英站起身,转身望向崖洞门口。洞外天光已大亮,谷中那片血腥狼藉的战场已被清理出一个角落。李元昊正指挥着几名寨兵将堆积起来的缴获物资——粮袋、盐巴,还有从西夏士兵和营地帐篷中搜罗出来的几件半旧的皮袄、毡帽、甚至几块腌肉——一样样分类码放。几十名被解救出来的汉民男子站在不远处,大多赤着脚,衣衫褴褛,在寒冷的晨风中瑟瑟发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却又带着一种从地狱爬出的麻木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弱如风中之烛的生机。他们的目光紧紧地黏在那些堆积的物资上,如同饿狼盯着猎物。

  穆桂英迈步走出崖洞。寒风扑面,吹起她额前几缕细碎的鬓发。那英挺如剑的身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她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在晨光与寒风中战栗、写满期盼与不安的脸,朗声道:

  “众位父老乡亲!我穆柯寨无能,未护得一方周全,致诸位遭此大难!” 她声音清澈如金石交击,穿透寒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山谷前的空地。“今日略施薄力,从虎口中救得尔等性命!然家园被毁,亲人生死未卜,此痛彻骨!穆桂英无能,此恨亦难消!” 她凤目含煞,扫过远处那片黑黢黢、已成废墟的营地方向。

  稍作停顿,她语气一转,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重力量,一字一句道:

  “此战所得贼资——黍米麦豆,凡五担!盐巴四斗!布帛二十匹!另有皮袄毡帽等御寒之物若干——” 她手臂一扬,指向那堆在晨风中显得无比厚实的战利品,“并非穆柯寨之财!乃贼寇掳掠你们父兄姊妹所有!”

  人群瞬间死寂!几十双眼睛猛地瞪大!

  “此物当归!当还与乡邻!用以重起炉灶,糊口度日!”

  她清越的声音如同惊雷落地,炸响在每一个颤抖麻木的心底!

  “福伯!”她目光转向身后肃立的头发花白、神情稳重的老管事,“你亲自带人,按此间百姓各自所属村落、损失轻重,立时分发下去!务求公平!有孤儿寡母、老弱病残者,优先多给一份越冬衣粮!”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每个字都如同重拳,凿在众人心坎上!

  “穆柯寨纵粮草有限,也断无吞没此救民于水火之资的道理!”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寒风卷动旗帜那如同呜咽般的猎猎之声!但这份寂静只持续了一刹那。

  “噗通!”

  “噗通!噗通!”

  人群最前方那个曾跪在穆桂英身前、老泪纵横的干瘦老妪,第一个瘫跪在冰冷的土地上!紧接着是更多的身影!如同被狂风折断的麦子!几十个劫后余生的男男女女,连同那些搀扶着才勉强站稳、瘦骨嶙峋的青壮,全都朝着那道伫立崖前、藏青劲装英姿勃发的身影,重重跪倒!

  嚎哭震天!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屈辱、悲痛、绝望……所有负面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物归原主”、“雪中送炭”的滚烫宣言彻底冲溃!如同决堤的洪流!

  “青天大老爷啊——!”

  “寨主活菩萨——!”

  “穆元帅!穆元帅大恩大德!杨家英魂在上啊!小人……小人……”嘶哑的哭嚎语无伦次,有人疯狂地用额头撞击着冻硬的黄土地!泥土沾上泪水,糊了满脸!

  那先前惊恐的小女孩,此刻也似乎被这滔天的感恩悲伤风暴所感染,在老妇人涕泪交流的摇晃怀抱里,终于发出响亮的、如同被抛弃般无助的嚎啕大哭!

  悲声震野!哀恸撕心裂肺!

  李元昊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捏着那半块沾染血肉和药粉的麻布,肌肉贲张、如同钢浇铁铸般的身躯笔直地矗立在物资堆旁。火光在他裸露的宽阔脊背上勾勒出如同古铜山脉般硬朗的起伏。他深陷的豹眼看向那跪倒一片、哭嚎震天的场景,又缓缓抬起,落在那道立于崖口、寒风卷得衣袂猎猎作响的穆桂英侧影上。那英挺冷冽的脊梁上,此刻也仿佛承载着泰山般的重量与无形的枷锁。

  “当——当——当——!”

  山寨方向,巨大的铜钟带着沉闷雄浑的音浪,一波波撞击着沉寂的山谷,在凛冽晨风中传向四方。那是召唤凯旋将士的钟声!厚重的钟声悠远苍凉,激荡回旋在这片刚刚经历血火与悲嗥的山坳上空。声音遥遥,如同天边滚过的闷雷,盖过悲泣,宣告着某种暂时的“胜利”。

  崖洞口。穆桂英的身姿如同风雪中的孤松,英挺,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如山岳般的倦意与寂寥。那口温热的糖水囊仍紧紧攥在她骨节略显粗粝的手中,冰冷的锡制囊口已被她手心浸出的汗渍和寒意浸润。她并未低头看匍匐在脚边尘埃、涕泪横流的人群,凤目投向钟声传来的山寨方位。那目光穿透层叠的黄土丘陵和呼啸不止的风,显得深邃而凝滞。

  腹中那股经久不绝、灼烧般的空乏感又攀了上来,搅动着酸涩的胃液。一夜殚精谋算,半宿浴血奔袭,身体里积蓄的力量已近乎抽空。然而心中那无形的枷锁,那属于浑天侯、属于天波府未亡人、属于此刻这些痛哭流涕之人眼中活菩萨、女诸葛的沉重责任……却一层层箍得更紧。

  一缕冰冷的山风卷来,擦过她微汗的鬓角。几丝散乱的、粘腻的发丝被风拂起,如同纤细的囚绳,缠绕过她光洁白皙的脸颊,带来微痒的触感。那脸颊因疲惫和清晨寒风失去了血色,在熹微天光下透出羊脂白玉般的冷脆感。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掌,想将几缕碍事的鬓发捋向耳后。

  指尖却在离耳垂寸许处悬停。

  冰凉!只有一种难以言喻、沁入骨髓的冰凉触感,顺着食指蔓延。

  这一日申时刚过,山风裹着尘土穿寨而过,摇动高杆上猩红的“杨”字残破大旗。寨门外突然一阵骚动。哨卡飞骑奔至,马蹄踏碎了山道的寂静:“寨主!寨主!圣旨到了!朝廷派下的传旨天使穿营到了!”声音尖利急促,带着一种荒诞而不祥的预兆,刺穿了寨中那层虚假的宁静。

  霎时间,寨门内外的空气凝滞了一瞬,旋即轰然炸开。操练的停下刀枪,修整的丢开木活计,营房内奔出无数衣衫磨损的寨丁,如同枯草被火星猝然引燃,顷刻间汇聚成黑压压一片涌动的人潮,向着寨门汹涌扑来。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那寨门外尘烟中渐渐清晰的小小黄衣身影——那人手中高举的一卷刺目的明黄绸布。

  “朝廷,朝廷的人?”

  “总算是来了。娘的,总该有援兵粮草了吧。”

  “放屁!瞧他那阵仗,穿丧服似的,能有好消息?”

  “不管是什么,让他说。”

  人声鼎沸,恨意与最后的期待交织成沸腾的洪炉。穆桂英那轩昂的绯衣人影急步出现,在寨门前高台一站。李元昊鹰隼般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钉在了她身上。只见寨主面上似覆盖着一层薄脆的寒冰,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猩红斗篷下那挺如枪身的身姿纹丝不动。唯有最熟悉她的人,方能在紧绷的空气中,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汗水。

  一层极细密、极亮泽的汗珠,正无声无息地从她紧俏如刀削的鬓角渗出,沿着两侧莹白滑腻的颈侧肌肤,悄然滚落。几缕柔软乌黑的鬓发被濡湿,黏在白玉般的颊边,显出几分平日罕见的、几乎狼狈的湿意。高耸的胸脯在那紧束的犀带压制下,随着她异常深长而克制的呼吸微微起伏,细罗中衣绷出饱满到惊心动魄的弧线,隐隐可见峰顶微妙的、因这突然的紧张气息而绷紧的颤感。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片被犀带死死勒扣住的腰腹平原,狼腰似弓弦满月。在藏青罗裙的紧裹下,平坦紧绷的小腹下,清晰的、流线型的肌理轮廓层层浮现,在汗气微蒸的衣物贴合下,竟勾勒出起伏连绵的沙丘形态。紧绷。一种内蕴的、沛然莫御的力量此刻却被无形重压死死钳制,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爆裂开来。那纤细如束素的狼腰之下,紧实的髋骨线条因深陷的腰带而刻画出惊心动魄的深沟,饱满浑翘的臀峰将罗裙绷出紧致流畅的浑圆轮廓,此刻竟也无意识地微微收紧、下沉,如同雌豹伏击前那最后一寸的距离调准。这不是姿态之威,而是骨里魂中的惊涛骇浪被意志的铜墙铁壁死死圈压。

  高台下声浪如沸。黄衣小使官脸如土色,抖着手,嗓子尖得变了调:“有、有旨——大宋浑天侯穆氏桂英,并一应人等接旨——”那卷明黄的圣诏“哗啦”一声,在万众注视下倏然展开。

  宣旨声起,字字如淬冰的针尖,扎入每个人的耳膜:“……尔寨守土之功,朕已有闻。然杨家获罪在前,功过岂容轻相抵盖。当深自反省,固守篱藩……”

  “命邻近州府官军,固守险要关隘要冲,绝不可使西夏一兵一卒得以突破防线南下,威胁百姓安宁。然……非奉明确诏令,不得擅离驻防之地,随意出击浪战。更不可赴援穆柯寨,堕敌奸谋。”

  “令穆柯寨寨众,戮力同心,固守疆界。待其自保成功,朝廷……后续自有安抚。”

  冗长的辞藻堆积如山,核心不过一句冰冷入骨的敲打:尔等戴罪之身,自生自灭。

  “……钦此——”最后两字拖长着尾音,重重落下。像一道冰河坠入了油甑。

  死寂。绝对的死寂吞噬了方才所有的喧嚣鼓噪。空气沉重如铅块,几欲令人窒息。无数道目光从惊愕、困惑,迅速淬炼成烧红的炭火,最后轰然燃起炽烈如焚的狂怒。

  “朝廷无耻!”

  “狗屁天恩,卸磨杀驴!”

  “奸臣!定是那鸟庞太师使的阴招!”

  “守个鸟!兄弟们,拼死拼活还落个罪身。横竖是死,杀出去,反他娘的!”

  暴烈的怒吼如同海啸般席卷。不知谁第一个拔出了豁口的腰刀,雪亮的刀光如闪电劈开压抑的狂潮。刹那间,无数双手抓住了兵刃,推搡怒骂,人潮汹涌翻腾,向着那脸色煞白如纸的使臣狂扑而去。场面已然失控,只差一线就要沸腾为血肉横飞的哗变狂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

  “肃静。”

  一道清越、锋锐、蕴含无尽威严的喝叱如同九天落雷,轰然劈开鼎沸的人声。穆桂英站到了高台的边缘。夕阳的金光斜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她那如山峦起伏的胸腰曲线,更泼洒在她那寒玉雕琢般的面庞上。那面庞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绷紧如弦,凤目中爆裂的火光在寒冰般的意志下化作令人望而胆寒的沉静。鬓角汗珠滚落,在金色阳光下如碎钻坠落,砸在尘土里不见踪影。

  “呛啷!”手中那杆点钢长枪被她重重顿在脚下的砖石上。火星迸溅,枪锋嗡鸣,带着山岳将倾的千钧之力。

  这一枪顿下,山呼海啸的怒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咽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台顶那绯红的身影。

  穆桂英目光如两柄冷电淬火的寒刃,缓缓扫过台下狂沸的人群。那目光有着穿石碎金的穿透力,所过之处,最躁动的汉子也不由自主地避其锋芒,激愤的呐喊生生噎在喉咙里。

  她的声音不高,却似掺了冰的钢砂,冰冷凝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每一双耳朵:“天恩浩荡?罪身难赎?”她唇角微微一扯,那是个没有丝毫温度、更像是刻入骨髓的讥诮弧度,“这圣旨,寒的是前方将士的热血,断的是浴血守土之人的脊梁。”

  这句话石破天惊。直接戳破了那道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台下骤然一窒,旋即爆发出更深的怨气与一种被揭露心事的震动。

  然而话锋陡转,穆桂英手臂如旗杆般猛然指向寨门之外,仿佛指向了那连绵如黑色蚁群的西夏军帐:“仇寇未灭,血债未偿,此刻内乱,自毁长城,岂不正中豺狼下怀?”这句话如同寒水泼入沸汤。那熊熊燃烧的、向外倾泻的怒火,被她凌厉的锋芒猛地向内拉回。

  “你们告诉我……”穆桂英的声音猛地拔高,清越冷厉,压住一切鼓噪,“刀卷了刃,甲破了洞,箭筒空了,粮仓见了底。此刻哗变,除了给门外那群豺狼送上一颗颗活人头颅,再添几条屈死的亡魂。于我穆柯寨,有何益处?于身后万千依托此寨的宋家百姓,又有何指望?!”

  她的话语如铁锤,一锤锤砸在众人的心房。愤怒的喧嚣终于开始冷却,沉淀下赤裸裸的绝望与不甘。无数张布满灰尘血污的脸上,肌肉扭曲着,拳头指节捏得嘎嘣作响。

  “没有指望了吗?”穆桂英的声音陡然间沉凝下来,仿佛淬火之刃由炽热转向森寒。那双凤眼深处,方才因圣旨掀起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彻底取代——一种属于沙场宿将、绝地求生的冰冷智慧取代了一切情绪。

  “不!”她环视所有人,语气斩钉截铁,“指望,不在汴京高堂之上。”她的手猛然收回,五指紧握,如同攥住了无形的权柄,“指望,握在我等——每一个还能拿起兵器、记着血仇的山寨子弟自己手中!”

  话音落地,一片死寂。

  “贼虏围而不灭,困而不杀,显是畏惧我山中栈道奇险,惧其骑兵不能驰骋山野。”穆桂英的声音铿锵作响,语速陡然加快,条理清晰地剖开战局,“其恃者,不过平地骑射之快。”她猛地转身,那猩红斗篷如血浪翻卷,手臂遥指西北方向,夕阳下苍莽山峦一道斧劈刀削般的巨大豁口赫然在目——

  “鹰愁峡。”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尖,投向那两壁如刃、狭窄蜿蜒如肠的名险之地。

  “李存孝听令!”那声音陡然凌厉如刀。

  台下人潮中的李元昊心头猛地一炸。如同最机警的猎犬闻到了搏杀的气味,血液瞬间沸腾。他疾步越众而出,抱拳过顶,矮壮的身躯绷紧如开弓弩机,豹眼中燃起两团狂热火焰:“末将在。”

  穆桂英的目光锁住他,那目光不复平日的清冷审视,而是一种在绝境中寻觅唯一利刃的果决与灼灼逼人的信任:“着你即刻点齐三百敢死步战精锐。只带朴刀,藏藤牌、飞钩、挠索。多备松脂硫磺引火之物。”

  “得令!”李元昊吼声如雷。

  “今夜子时,尔等自后山盘蛇道潜出。”穆桂英语速更快,“奔袭西南二十里外,劫我粮队。定有西夏伏兵守候。尔等不必死战,许败不许胜。弃粮佯溃。向西北——引着这条‘大鱼’,给我直驱鹰愁峡腹地。”她指尖再次点向那险恶的峡谷,“切记。拼死也要将夏兵诱入峡中,逼他们下马步战。若敌军未入峡口,战死也不许退。若退……”

  穆桂英的声音如同冰山上刮过的寒风,带着绝地断指的残酷决绝:“若退,按寨规,斩立决。”

  李元昊眼中精光暴涨,这分明是九死一生的诱饵,更是难得的信任。“末将定不惜此身,万死诱敌入彀!”字字句句,落地砸坑。

  穆桂英深吸一口气,那起伏有致的胸脯因这深吸而高耸出更惊人的弧度,旋即压下:“寨中余下所有能战之兵即刻整备。今夜三更出发,潜行至鹰愁峡东西两侧山脊林莽之中。”她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几位核心头领,“王猛。”

  “在!”一名满脸虬髯的壮汉沉吼应声。

  “领弓弩手及寨中所有还能用的神臂弩,伏于右翼峭壁崖台。多备滚木。待峡中火起、号角为令,先断其尾,封堵峡口。”

  “钱三通。”

  “在!”一个瘦小精悍的汉子跃出。

  “领长牌手,伏于左翼侧坡高地。待峡口被堵,贼兵慌乱之际,压坡而下,分割残敌。”

  她的目光最后越过众人,落在寨墙高处那巨大如兽牙的悬石机关绞盘上:“父亲。”

  老寨主穆羽须发微颤,眼神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锐气:“在!”

  “率寨中老弱乡兵,稳控寨墙。死守此关,不得擅离。更……”穆桂英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回护,“护好文广。”

  命令如飞瀑直下,条理清晰,部署周密,每一个节点都卡在敌人可能的反应链条之上,那份沙场运筹的恢弘气魄与深谙人心的狠辣算计,听得即使心如死灰的寨兵也不由热血激荡。众人脸上那绝望的灰败开始消退,一种压抑中陡然迸发的凶悍杀意弥漫开来。

  暮色终于如同泼墨般吞没天穹最后一缕金光。穆柯寨如一头蛰伏的受伤猛兽,在黑暗中敛息磨爪。李元昊所领三百死士,如幽灵般从盘蛇洞悄然出寨。月光稀疏,洒在荒野上如同斑驳的霜华。他们行动极快,穿破密林,直奔西南方向押运粮队的预定路线。

  荒丘之上,火把摇曳。果如穆桂英所料,一支约莫千人的西夏精骑早已如恶狼蹲伏。眼见李元昊部仓促杀到,夏兵首领狞笑一声,令旗挥下。刹那间,伏兵四起,蹄声若惊雷,箭雨如飞蝗。

  李元昊暴喝,声震荒野:“接应寨中粮草!”口中喊的凶狠,动作却是有序。三百朴刀手依着事先演练,结成简陋却扎实的圆阵抵御骑兵冲锋。短促而激烈的搏杀旋即爆发。朴刀寒光在夜色中挥舞成一片银色泼浪,西夏骑兵居高临下,弯刀如同旋转的死亡风车,不断有寨兵惨呼着倒下,血花在夜色中不断喷溅。

  眼见伤亡渐重,阵型开始动摇。李元昊猛地发出信号:“撤!粮草不要了!”他当先挥刀断后,刀锋凶狠劈开两个靠近的西夏骑兵。掩护着队伍,如同溃堤洪水般,向着鹰愁峡方向“败退”。动作狼狈仓惶,断后死战姿态却分明逼真至极。那队西夏骑兵果然被挑起了凶性,如同嗅到血腥的饿鲨,长啸着催动战马,死死咬住李元昊这败兵残阵,一路沿着乱石嶙峋、崎岖道路,狂追不舍。

  夜色深沉,李元昊部亡命奔逃,身后马蹄声轰鸣,火把乱摇,照出追杀者狰狞狂怒的面孔。坡陡石乱之处,西夏军不得不降低马速,混乱渐生。待到那鹰愁峡如同漆黑巨口骤然显露眼前时,西夏首领才隐隐觉察不对。

  这溃逃路线过于诡异。

  “止步,小心埋伏!”首领勒马狂吼。

  晚了!

  李元昊已带所部残兵,不顾一切地涌入那狭窄仅容两人并排的黑暗峡谷。同时猛地发出凄厉到变形的鹰哨。

  哨声刺耳欲裂,正是前约信号。

  “放木!点火——”

  王猛那炸雷般的吼声猛然在峡谷右翼百丈高的崖台炸响。早已埋伏多时、憋足了劲的弓弩手猛地掀开关口。无数裹着松脂湿草的滚木石,轰隆隆带着刺耳尖啸与死亡火星,如同山神发怒般砸将下来。瞬间将惊惶失措、试图回撤殿后的西夏后队砸得血肉横飞,人仰马翻。狭窄的峡口顷刻被燃烧滚落的巨木乱石死死封堵。

  峡谷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人马的惨号、岩石滚落的轰鸣、木材燃烧的爆裂声、还有山谷回音的震荡,汇聚成吞噬灵魂的地狱交响。

  “吼——”就在残敌陷入这死亡峡谷、前无进路后遭截断的刹那。左翼高坡上,钱三通如猛虎般长身而起。身后寨兵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数百面厚硬的长牌如巨浪拍岸,狠狠压向坡底乱成一团的敌群。盾牌碰撞着骑队早已失控倒毙的马匹,撞击着血肉,发出沉闷如擂鼓的砰砰声。阵势被硬生生分割成了数段。狭窄的地势彻底埋葬了骑兵的机动性。

  “杀光贼虏!”

  “为弟兄们报仇!”

  山寨憋了太久的怒火被这绝境中的伏击彻底点燃。王猛的弓弩手疯狂地向被分割的谷底倾泻箭雨、投掷燃烧物。钱三通的朴刀队则如饿虎扑食,沿着长牌开辟的甬道,涌向混乱不堪的敌群。

  血。黏稠滚烫的血,刹那间染红了峡谷中的溪流砾石。战马绝望的长嘶,兵刃碰撞的刺耳裂啸,垂死士兵的哀嚎咒骂……浓烈的腥气混合着呛人的焦臭腾空而起。整个鹰愁峡化作沸腾的杀戮之瓮。

  也就在此时,峡谷最深处。

  一道猩红暴烈的身影骤然突入战场。

  穆桂英终于动了。

  她并未在崖台调度,亦非在长牌后指挥。而是亲自率一支百人精锐预备队,绕行极陡峭隐秘山径,如同奇兵天降。目标正是峡谷中部那批由西夏主将亲率的、装备最精良的核心骑队。

  点钢长枪如同浴火蛟龙。在她手中爆发出摧山断岳的煞气。那双修长健硕的玉腿爆发出恐怖的速度与力量,踏着满地的血污与残骸,几个起落便冲入敌阵核心。长枪抖开碗大的寒光枪花。枪杆如同有了生命,横扫千军处,挡者披靡。那猩红斗篷在她身后疯狂舞动,宛如浴血凤凰张开的羽翼。腰身随着枪势不断扭转发力,紧束犀带的狼腰爆发出惊人的柔韧性与爆发力,每一次拧转蹬踏,都带动枪锋如流星经天。紧实的臀峰在闪避与突进时划出惊心动魄的圆弧轨迹。汗湿的薄罗中衣紧紧贴在脊背线条与腹部起伏的肌理轮廓上。

  枪锋所向,血浪迸溅。一名企图从侧翼偷袭她的夏军百夫长,被她头也不回,一记反撩枪刺透脖颈。尸体凌空飞起。枪尖红缨甩出一串血瀑。穆桂英杀得兴起,一声清叱如凤唳九天。身影腾空跃起,竟踏过两具叠起的马尸,凌空一枪点向那正声嘶力竭试图稳住乱局、身材格外雄壮的西夏首领的咽喉要害。

  那首领身手也自不凡,仓惶间以弯刀格架。

  “当——”

  一声尖锐刺耳如铁锯裂石的金铁爆鸣。大蓬火星在二人兵刃相交处怒放。巨大的冲击力让那西夏首领控不住马镫,竟被硬生生震落马鞍。穆桂英凌空落势不减,长靴踏地,激溅起一片碎骨血浆。枪势回环如轮,已如毒蟒吐信般斜刺里再取那首领心窝。

  首领魂飞魄散,就地翻滚堪堪避开,肩上已被枪锋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沟。

  “杀了他!”穆桂英怒叱。身后如狼似虎的寨兵轰然扑上,瞬间将这已失锐气的敌首剁成了肉泥。

  主将毙命。如同釜底抽薪,峡谷中残余的西夏士卒彻底崩溃了。如无头苍蝇般在山火、箭雨、利刃与恐惧中乱撞,沦为刀下之鬼。屠杀变成了清理战场。夕阳西下之前,西夏骑兵千余人马,除少数运气极佳从乱石缝隙钻出者,尽数成了鹰愁峡中冰冷的腐肉。

  凄厉的惨号久久回荡在幽深的山谷,连那呼啸的山风一时也难以吹散这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杀戮之气。侥幸逃出生天的十余西夏探马亡命飞骑,那仓惶奔散的蹄声撕破了薄暮下的寂静,带着大败的恐怖消息向着围困穆柯寨的大营狂奔而去。

  穆柯寨的寨兵们,喘着粗气,拖着疲乏欲死的身体,在那已被染成紫黑色的山溪边、在尸骸狼藉的战场碎片中,一寸寸搜寻还能用的箭簇,剥下敌军尚算完整的皮甲,搜刮一切可用的物件。无人言语,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兵刃刮过石块的刺耳声响回荡在这如同幽冥地界的峡谷深渊之中。那胜后的欢腾尚未凝聚,更深的疲惫与一种带着血腥味的茫然已悄然浸润了每个人的四肢百骸。

  这便是生存。用最冰冷的尸骸换取喘息之机的、血线之上的挣扎。

  穆桂英独立于峡口一处被血水染成黑色的小片高坡之上。猩红斗篷在晚风中如凝固的血痂般缓缓沉落,终于不再翻飞。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孤峰寒石。她摘下了破损的头盔,露出汗水淋漓、紧紧贴伏着乌发的前额。一缕湿透的发丝黏在她光洁却沾着点点血污的颊边,随着她急促却竭力平复的呼吸微微颤动。鼻尖翕张着,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着尸体烧焦的恶臭与峡谷特有的潮湿土腥,不断灌入。她下意识地抬手抹去额角滚落的硕大汗珠,那汗水带着盐碱的微咸,亦裹着征尘的粗糙颗粒感。

  犀带勒出的深沟下,那片狼腰沙丘般的肌理依旧在紧束的布帛下紧绷起伏,仿佛刚刚一场惊世骇俗的搏杀之后,内里仍在余悸未消地鼓荡。身姿轩昂依旧,夕阳的金光照在她半边侧脸上,映出线条坚毅如铸的轮廓,也同时将她那紧抿的双唇勾勒出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冰冷。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扫过横陈于脚下的西夏兵尸骸。这些曾活生生的面孔如今扭曲僵死,瞪大的眼珠空洞映着暗红色的云天。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胜利的短暂虚火熄灭后,无声无息地咬噬着她强韧的心志:“朝廷此诏……究竟是逼退了党项爪牙……还是在我大宋这千疮百堵的江山堤坝之上,又凿开了一道泄洪夺命的决口?”

  这疑问在血染的暮色中盘旋不去,沉重如铅铁,沉沉坠入她心湖最深、最冷的渊薮。山风呜咽着刮过峡口呜咽,卷起几片烧焦的布缕与几缕散落的马鬃,打着旋,坠向深不见底的幽暗沟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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