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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圆传】(7上)
作者:xumingdaren
第七章 (上)我要他们死
雪城午夜两点的宁静,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撕开。
女人被吵醒,在真丝床单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这该死的动静,还让不让人睡了。
警笛声在楼下盘旋,最终停在了不远处,刺耳的鸣叫变成了沉闷的回响,搅得人心神不宁。
过了许久,世界才重新安静下来。
可她刚要重新睡去,床头柜上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妈的……”
女人低骂一句,闭着眼胡乱摸过手机,屏幕上亮着三个字:周卫国。
她皱了皱眉,心里一阵好笑,这老家伙,该不是半夜喝多了酒,又想来我这儿找安慰?
“喂~~老周,这大半夜的,想人家也不能换个白天?”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刻意的娇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个男人压抑着焦急的声音。
“出事了。”
“哎呀,想我就直说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女人有些不耐烦,以为这又是他的一种情趣。
“你在哪?我去找你!”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一股压不住的慌乱。
女人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去,睡意全无。
“在家呢。”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好,等着我!”
电话被匆匆挂断。
女人赤脚下床,没开灯,月光勾勒出她紧致的身体曲线。她走到客厅的酒柜旁,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靠在吧台边,轻轻晃动着杯里的琥珀色液体。
警笛,老周的电话……
难道雪城这潭水,又要起风浪了。
……………………
“叮铃铃——”
门铃响得急促,像是催命。
她瞥了眼监控,屏幕上是周卫国那张脑满肠肥的脸,便直接开了门。
他没穿警服,一身深色夹克被臃肿的身体绷得死紧。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油光,平日里那股官僚特有的圆滑与从容,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周,你可真是的,这么晚过来,就不怕嫂子查岗?”女人娇笑着迎上去,柔软的身体贴进他怀里,红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男人却浑身僵硬,心不在焉地推开她,径直走到沙发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开水,仰头就灌了下去,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女人眼波流转,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知事情不小。
没再多问,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指尖轻点,房间里缓缓流淌出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款款走到男人身边,紧挨着他坐下,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一只手顺着他紧绷的大腿缓缓抚摸。
“怎么了我的周大局长?跟嫂子吵架了,跑我这儿来躲清静?”
男人扯开领口的扣子,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过了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福龙帮,完了。”
女人抚摸他大腿的手,倏地一顿,猛地坐直身体,刚刚还媚眼如丝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诧。
“福龙帮?龙坤的那个福龙帮?”
“是,就是龙坤的福龙帮。”
女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从茶几上拿起一根苏烟(沉香),青白的烟雾从她唇间飘出,在灯光下缭乱。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抓的?”
“北京直接下来的人!”周卫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架空的愤懑,“没动省里一兵一卒,连武警都是从外地调的!我上午才接到通知,说是配合抓捕,可那时候龙坤都已经被摁住了!现在还在全城抓剩下的骨干,我找了个借口说要盯现场,才抽空跑到你这儿来!”
女人的心沉了下去:“赵正永那边……事先也没消息?”
“哼!”周卫国冷哼一声,脸上满是鄙夷,“龙坤那个死变态,也不知道这两年抽了什么疯,越来越不是人!先后弄死了七个女的,最大的三十多,最小的才十五岁!有六个案子都被他爹给压下去了,可最后一个,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家里人被逼得没办法,直接揣着材料上访!这事捅破天了!”
他越说越激动:“北京半年前就派了人秘密下来调查,还动用了连我都他妈 不知道的内线!那内线潜伏了好几年,把证据搞得死死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他爹也保不住这个野种!我看,赵省也离下课不远了!”
女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想起上次龙坤那个变态,还嬉皮笑脸地让她安排几个“妹妹”过去陪他玩,幸亏当时她找借口给拒了,不然自己手底下那几个妹妹,怕是也得被他玩死。 “陈慕蓉”就在这时,男人突然喊了她的全名,声音冷硬。
陈慕蓉心里咯噔一下,这老狐狸,突然提我名字,怕不是想录我音?她瞥了一眼正在播放音乐的音响,心又定了下来。
“听说,你前段时间跟这个龙坤走得挺近?”周卫国的眼神变得像在审讯室里一样,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陈慕蓉瞬间就明白了,这老东西不去指挥现场,火急火燎地跑来她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求安慰,而是来摸她的底!
“呦~我的周大局长,原来今晚你来不是想我,而是来审我的啊”她心里一阵冷笑,端起酒杯,从他身边离开,坐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优雅地翘起长腿,丝质睡裙的裙摆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周局,我和那个死变态,不过是有些拆迁的生意往来,我是看他爹的份上,才让他一杯羹。”她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慵懒又疏离,“至于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我可没兴趣跟他沾边。”
“那……龚书记……”周卫国继续试探。
“笑话。”陈慕蓉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嘲弄,“我跟龙坤是生意,跟龚书记更是清清白白。他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觉得能跟我有什么瓜葛?周大局长,你这个问题,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几句话,就把皮球踢了回去。
周卫国死死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却只看到坦然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他多年刑侦经验告诉他,她不像在说谎。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相信她没说谎,哪怕她没有全说实话。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自语,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泄了气的颓败。
陈慕蓉掐灭了烟,款款起身,又坐回他身边,柔若无骨的手,大胆地伸向他的裤裆,隔着布料轻轻揉捏。
“哎呀,老周,瞧你这点出息。”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娇媚,“堂堂的雪城大局长,怎么今晚跟丢了魂儿似的?这可不像你平时那威风凛凛、英明神武的样子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要不,今晚让妹妹我……好好给你解解压?”
周卫国那颗因恐惧而紧绷的心,在那性感娇躯的催化下,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像一头困兽,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来舒缓刚才的慌乱。
他一把将陈慕蓉搂进怀里,手掌粗暴地探入她的睡衣,在那光滑白嫩的胸部上肆意游走。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再次划破了暧昧的空气。
“操!”周卫国一声怒骂,动作戛然而止,极不情愿地松开怀里的温香软玉,“北京这帮玩意儿,真他妈把老子当驴使唤!”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石觉”两个字,没好气地划开接听。
陈慕蓉不动声色地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扯开的睡裙,重新端起那杯威士忌。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耳朵却精准地捕捉着电话里的每一个字。
“报告周局,福龙帮核心成员及外围骨干,共计七十三人,已全部落网!无一漏网!另外在抓捕中击毙五人,另外一人在逃逸中因车祸死亡”一个男性警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好!”周卫国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凌晨三点整,总部五楼会议室集合,准备一下,跟北京来的领导汇报情况。”
他正要挂断,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午救出来的那个受害人,叫什么……偶!那个叫什幺小圆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人救过来了吗?家属来了没有?”
陈慕蓉端着酒杯的手,倏然一顿。
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停滞,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报告周局,刚做完手术,血是止住了,可人已经转到ICU重症监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她的家属下午就通知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行,我知道了。会议准时到,到时再说。”
周卫国匆匆挂了电话,显然不想让旁边的陈慕蓉知道太多案件细节。他烦躁地骂了一句:“妈的,这个天杀的龙坤,要不是我们的人上午到得快,又他妈要多一条人命!”
陈慕蓉缓缓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刚才电话里说,一个叫小圆的?”她开口,声音带着抖动。
周卫国正想穿外套,闻言动作一滞,含糊道:“案子里的事,还在调查,有纪律,不能多说。今晚看来咱俩是不能热乎了,我得赶紧回局里。”
“等一下。”陈慕蓉快步走近周卫国,直视着他,“你说的小圆,是不是师范大学的学生?是不是叫,暖小圆?”
周卫国的脸色变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刚才还风情万种,此刻却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刃,眼神逼人。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可能真的跟她有关系。
出于多年刑侦的本能,也为了探寻更多的线索,便他掏出手机,调出了受害人的档案资料。
“是她,是叫暖小圆,师大的。”他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讶,“你们……认识?”
“她在哪家医院?!”陈慕蓉的音量陡然拔高,一步上前,直接抢过他手里的手机。
当看清屏幕上“暖小圆”三个字和那张圆圆脸的照片时,她浑身一颤,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昂贵的地板上。
周卫国彻底愣住了。
这个叫暖小圆的女孩,竟然能让陈慕蓉如此失态!这个平日里精明得像个妖精,将所有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人,此刻脸上竟然只剩下惊慌和错乱,这个叫小圆的女孩是她的软肋,看来今晚真没白来,女人就是女人,脆弱还是你们的致命弱点。
周卫国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一个更深、更毒的想法在心中闪现。 “公安医院。”他迅速冷静下来,重新掌控了局面,看着失魂落魄的陈慕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先冷静,外面还下着雪,你这个情绪不能开车。” 他顿了顿,捡起地上的手机,放进怀里。
“换衣服,我顺路,送你。”
..........................
小雪依稀,黏湿的雪片拍在车窗上,又迅速融化成一道道水痕,模糊了窗外雪城的霓虹。
陈慕蓉的世界里,只剩下周卫国那句冷冰冰的“公安医院”。
车内暖气开得再足,也驱不散她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医院到了。
她推开车门,高跟靴踩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了一下,却浑然不觉。
ICU重症监护室在三楼。
刚走出电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穿透了走廊的死寂,狠狠撞进陈慕蓉的耳膜。
“小圆!我的小圆啊!”
一个中年女人瘫坐在地上,被一个同样泪流满面的中年男人抱着,她的哭声已经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在嘶吼。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这……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嘛!”
陈慕蓉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是小圆的父母。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迫自己挪动脚步,一点点靠近那扇巨大的玻璃墙。
视线穿透冰冷的玻璃。
里面,灯火通明,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病床上,那个女孩安静地躺着,白色的床单衬得她毫无血色。
她的脸上、脖子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着旁边那些闪烁着数据的冰冷机器。
那张本该充满欢爱、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圆圆脸,此刻肿胀而苍白,像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毁的花。
如果不是那依稀可辨的轮廓,陈慕蓉几乎认不出她。
这就是暖小圆。
她的……小圆妹妹。
陈慕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抬起手,想要去触摸那面玻璃,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
她要进去!她要到她身边去!
就在她不顾一切要冲向ICU大门时,一只手拦住了她。
“陈慕蓉女士,是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冷静,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陈慕蓉猛地转头。
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身形高挑,面容冷峻,只是那双清亮的眼睛微微泛红,显然是哭过。
“小圆脱离危险了吗?那帮畜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告诉我!”
陈慕蓉攥住女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那身笔挺的警服布料里。
面前的女警身形晃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瘫倒在地的小圆父母瞥了一眼,再回望陈慕蓉时,陈慕蓉已经看懂她的眼神。
陈慕蓉松开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跟着女警的指引走进一间密闭的问询室。
“我叫林婉,市局法医。”林婉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压抑的哭喊。她顿了顿,声音艰涩,“也是……小圆的姐姐。”
陈慕蓉猛地抬头,姐姐?
林婉没有解释那声“姐姐”的含义,只是从随身的文件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准备递给她。就在这时,林婉的动作迟疑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即便不施粉黛,也难掩其风华,但那种从容和掌控一切的气场,让她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周局为什么非要把这些核心资料交给这样一个局外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周局交代过,涉及暖小圆的诊断报告和内部资料,可以给你看。”林婉最终还是把纸袋推了过去。命令不可违抗,而且,眼前这个女人对小圆的关心,是她亲眼所见的,那份焦急与痛苦骗不了人。
“我去照看小圆的父母,你看完后出来找我。”
说完,林婉转身就走,脚步匆忙,像是在逃离。
房间里只剩下陈慕蓉一个人。
她盯着那个牛皮纸袋,手指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扯开了封口。
一叠A4纸,一张光盘从里面滑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陈慕蓉没有去捡。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最上面那份诊断报告上。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球。
“病人:暖小圆,19岁。”
“诊断:颏部下颚骨粉碎性骨折,前牙、磨牙多发性碎裂。”
“……子宫严重撕裂性损伤,宫颈机能永久性破坏。”
“……妊娠约四周,已流产。”
“……检测结果:疱疹病毒阳性,高危型HPV阳性 。”
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塌了。
那些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医学术语,组成了一幅最残忍的凌迟画面。 陈慕蓉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
右腕上那道陈年的疤痕,此刻像是被重新划开,灼痛感沿着血脉一路烧到心脏。
她扶着桌子,缓缓滑坐在地。
冰凉的地面,那张被遗落的光盘,静静地躺在她眼前,幽幽地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她缓缓爬过去,捡起那张光盘。
冰冷的、圆形的塑料片,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幽幽地倒映着她惨白的脸。
问询室里有台老旧的影碟机,大概是用来给审讯时播放视频的。
陈慕蓉将光盘塞了进去。她的指尖在颤抖,但按下播放键的动作却异常稳定。她必须知道全部的经过,必须知道小圆都经历了什么。
屏幕闪烁,一个肮脏的教室出现。
“……今天这事儿,可不是我们兄弟几个欺负你,而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想跟我们一起玩的,对吧?” 是龙坤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平淡得令人发指。 画面里,小圆被迫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叫暖小圆!我……我愿意……跟你们…一起…玩!”
“玩什么啊?” 龙坤追问。
“玩……做……爱……”
陈慕蓉的呼吸骤然一窒。她猛地按下快进,快进画面飞速闪过,她强迫自己辨认着每一个男人的脸。
突然,一阵兴奋的叫嚷声刺破了快进的杂音:“哈哈哈,我操!蒙逼、蒙棍这两兄弟又开始玩”兄弟同插“了,真他妈刺激!”
她按下了暂停。画面定格在那屈辱的一幕。陈慕蓉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
她再次按下快进,但速度放慢了许多,她在强迫自己承受更多细节。
画面跳到了台球案上。
“哈哈哈,精彩的”幸运打逼球“终于要开始了,好久没玩了!”
她看着小圆被锁在冰冷的球案上,龙坤拿着一个怪异的装置走上前。
“小圆妹妹,别怕...我们用台球,从远处重重地击打这个活塞…” “咚!”
“我操!漂亮!”
“猪子牛逼!这一杆射得够远!”
小圆的惨叫和男人们的喝彩混在一起。
“怎么还打出尿来了?哈哈哈!”
“没水……那就再给她灌点呗!”
“得用温烫的 。”
陈慕蓉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的铁锈味。
她看着那些尿液被灌进小圆的身体,看着新一轮的游戏开始,直到屏幕上喷溅出刺眼的鲜红。
“畜生……你们这帮不得好死的恶鬼……” 小圆用尽最后力气挤出的诅咒,每一个字都钉在陈慕蓉的心上。
画面最后,是那个叫宋猛的男人,在龙坤的命令下,给了小圆最后一击。 “就是现在!给老子他妈的捅进去!”
小圆的身体猛地一弓,然后彻底不动了。
陈慕蓉按下了停止键。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呼吸声。那股一直被她死死压制的痛苦,此刻尽数转化为一种更为坚硬、更为冰冷的东西——仇恨。
她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龙坤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脸,眼神里最后一点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的平静。
下一秒,她动了。
不再有任何压抑和克制。
她猛地抬脚,那厚实而坚硬的靴跟,精准地踹在屏幕上龙坤的脸上。
“咔嚓!”
老旧的平板电视发出一声哀鸣,屏幕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龙坤的脸扭曲成一团。
一下,两下,三下。
她像疯了一样,用那只做工结实的长长黑皮靴,狠狠地、不知疲倦地踩踏着、碾磨着。
直到整个屏幕被踹得塌陷进去,黑了下去,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房间里,她粗重的喘息。
一地碎玻璃中,锋利的边缘倒映出她布满血丝的眼睛。
“龙坤……”她对着玻璃碎片,声音低沉而平静,“你他妈被抓了,算你运气好 。”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淬着最深沉的狠:
“你要是落在我的手里……我会让你活着,求我杀了你。”
就在这股冷酷的恨意即将淹没她所有理智时,审讯室的门被撞开。
冲进来的是林婉,她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
“陈慕蓉!小圆醒了!”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陈慕蓉心中所有的黑暗。
“带我过去。”
ICU的门被打开,这一次,不再是隔着冰冷的玻璃。
病房内,小圆的父母已经守在床边,母亲紧紧握着女儿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不断地亲吻着,泪水早已濡湿了床单。
病床上,暖小圆的眼睛睁着,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灰雾,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她的脸肿胀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轮廓,青紫交错,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看到父母为自己憔悴不堪的模样,她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眼角缓缓滑下两行清泪。她想开口,嘴唇无声地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下颚骨,已经在朱午那残忍的一拳下彻底粉碎。
紧接着,她的目光越过父母的肩膀,落在了走进来的陈慕蓉身上。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悲伤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那里面有在无边地狱里幡然醒悟后,对自己当初错怪、甚至恶语相向赶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懊悔,也有一种无助的、带着哭腔的委屈。
她想起自己曾如何决绝地骂走陈慕蓉,此刻再见,恍如隔世,而自己已身在地狱。
眼泪流得更凶了。
最后,当穿着一身笔挺警服的林婉跟在陈慕蓉身后走进病房时,小圆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插着点滴针管、青紫交错的手,手指在空中徒劳地虚晃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
林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快步上前,俯下身,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小圆冰凉的手指。
小圆像是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气,在她的掌心,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着。 林婉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个字,是“宋”。
林婉的眼眶瞬间通红,她紧紧反握住小圆的手,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小圆,我知道。我们正在找他,他不会死,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你也要坚强,一定要好起来,你们一定会再见的。”
可这句承诺,非但没能安抚小圆,反而像点燃了她心中最后一根引线。 她爱的男人下落不明,自己的生死未卜,巨大的痛苦与绝望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神经。她开始剧烈地颤抖,监视心脏的仪器陡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数值疯狂跳动。
“病人情绪失控!快!镇定剂!”
医护人员立刻冲了进来,将所有人驱散出去。
隔着房门,只听见里面压抑的哭喊和仪器的尖啸,最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病房外,小圆的父母彻底崩溃了。他们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发出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哀鸣。父亲用布满粗茧的手捶打着地面,一遍遍地喃喃自语:“我的女儿啊……这帮畜生怎么下得去手……”母亲则抱着丈夫的胳膊,哭得几乎断了气,声音嘶哑:“她才十九岁……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
这撕心裂肺的悲痛,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陈慕蓉和林婉的心里。
陈慕容看着眼前这对被瞬间击垮的中年夫妻,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她必须做点什么,给这对绝望的父母一个支点。
她走上前,轻轻扶起他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叔叔阿姨,我是小圆最好的姐妹。你们什么都不要想,只要陪着她。钱的事情,有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小圆所有的医疗费,我来承担。请你们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让她好起来的。”
两位老人愣住了,随即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来感谢这位从天而降的“恩人”。ICU一天上万的费用,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足以压垮他们的。
安抚好小圆的父母,陈慕蓉才真正意识到,眼下,复仇是次要的,拯救小圆才是第一位的。
她将同样心力交瘁的林婉拉回刚才那个空房间。
林婉看着她,眼神里的警惕已经因为她刚才的举动而消散大半。陈慕蓉的真心,是骗不了人的。
“谢谢你。”林婉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慕蓉直截了当地问,“告诉我,小圆的病要怎么治?”
林婉沉默了片刻,作为雪城的顶尖法医,她给出了最冷静也最残酷的答案:“她差点就成了植物人,只是现在比植物人强一些。首先,下巴粉碎性骨折,就算进行最顶级的修复手术,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容貌了。其次,她感染了疱疹病毒和高危型HPV,这两种东西,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会反复发作,反复折磨,无药可根治。”
林婉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声音开始发颤“最后,她流产了,宫颈机能也被永久性破坏,子宫严重撕裂……她这辈子,几乎不可能再生育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陈慕蓉的心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绝望笼罩的女人,眼神却骤然亮起一簇森冷的火焰,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不甘 。
“没关系。”陈慕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偏执,“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
从后半夜到第二天中午,陈慕蓉一夜未合眼。
她的手机烫得几乎要爆炸,一个个电话拨了出去,每一个都通向国内医学界的顶端。
“慕总,这不是修复,是重建!用钛合金和自体骨重建!想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不可能,能恢复七成,就是医学奇迹了!”这是北京最有名的颌面外科权威。
“陈小姐,恕我直言,病毒我们只能抑制,无法清除。这意味着,她的一生都要和这些病痛纠缠,免疫力一旦下降,就会卷土重来。”这是沪上最顶尖的性病专家。
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案。
最后,她拨通了一个远在美国的号码。电话那头,是她曾经的恩人,也是她的老情人,陈煜。
“Miss Mu ! It's Impossible!你的小朋友很难治,即使在我们美国也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除非你们中国的神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说着蹩脚中文的美国医学专家的声音!
陈慕蓉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神仙?我他妈除了睡了一堆色鬼,哪他妈睡到过神仙?”
她绝望地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肩膀无声地耸动。
“神仙?.........色鬼?”
一道闪电猛地劈开她混乱的思绪,她倏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我怎么把那个老色鬼给忘了!
........................................................
雪城的最后一盏街灯在后视镜中熄灭时,太阳还未升起。
一辆经过特殊改装、外形如同一头黑色钢铁巨兽的顶级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黎明前的黑暗。它像一个沉默的使者,挣脱了这座由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冰冷丛林,将身后那代表着人类秩序的最后光点,决绝地抛弃。
当高速公路的尽头出现,文明世界的“路”到此为止。房车驶离了最后一段平整的柏油路,车头没入前方无边无际的雪原与密林,仿佛被一个古老而原始的世界彻底吞噬。
从低空俯瞰,这头看似庞大的钢铁巨兽,在连绵起伏、如同白色巨龙脊背的群山之间,不过是一个缓慢爬行的黑色蚁点。无垠的林海被厚雪覆盖,化作一张铺向天际的白色裘皮。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在雪地上投下巨大的、移动的山影,整个世界恢弘、静穆,充满了原始而冷酷的威严。这便是长白山的真容,一个对微小生命不屑一顾的磅礴存在。
那黑色的蚁点,开始沿着一条几乎垂直于山体的、被冰雪覆盖的环山路艰难蠕行。这条路仿佛是硬生生从悬崖峭壁上凿出来的,一边是冷硬的、挂满冰棱的花岗岩壁,另一边,便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车轮在湿滑的冰面上空转,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狂风在山谷间呼啸,如同鬼哭狼嚎,每一次转弯,车身都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推向虚空。这是一场在生死边缘的舞蹈,每前进一米,都是对钢铁意志与机械性能的极致考验。
在成功征服了那段悬崖之路后,前方的道路却彻底消失了。房车只能一头扎进一片更为原始、从未有过人类足迹的古老松林之中。宏大的世界被瞬间收束,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光线变得昏暗。它在粗壮的树干之间,沿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小径蜿蜒穿行,仿佛正从一个开放的危险世界,驶入一个被精心隐藏起来的、幽深而压抑的秘境。
就在这时,一个奇异的现象出现了——车窗上凝结的冰花,开始缓缓融化。一股混杂着奇异药香和湿润水汽的暖流,正从林地深处弥漫而来。
房车绕过最后一道巨大的岩石屏障,眼前的景象,让这台钢铁巨兽也仿佛有了生命般,缓缓停了下来。
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
山谷之外,依旧是冰封千里,万籁俱寂。而山谷之内,竟是一片生机盎然、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一座由数个朝鲜族传统庭院相连而成的宏伟建筑群,静静地坐落在山谷中央。庭院的核心,是一眼神秘的温泉,正升腾着氤氲的热气,泉水周围长满了各种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
这里,是合欢庭。一个存在于传说中,不属于人间的地方。
“嘎吱——”
房车的车门被推开。
率先走下车的,是一个身着黑色皮衣的女人,她身形高挑,面容冷峻,正是林婉。她环顾着这片不可思议的奇景,眼中充满了震撼与警惕。
紧接着,驾驶座上下来了另一个女人——陈慕蓉。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眸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她没有看风景,而是径直走向房车的后部。 车门再次打开,露出了里面如同小型ICU般的医疗设备。
病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孩,暖小圆。她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仿佛与车外那个世外桃源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这辆沉默的钢铁巨兽,穿越了整个冰雪世界,不为寻访仙境,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庭院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随着一声低沉的“吱呀”声,向内敞开。
一个白胖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他脸上挂着热络到有些夸张的笑容,精心打理的八字胡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
“我的慕蓉妹妹!五年不见,可想死你九哥了!”
他的嗓门洪亮,带着一股穿透山谷的豪气,人未到,声先至。他张开双臂,像一头热情的大熊,直接给了刚下车的陈慕蓉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那股混杂着烟草、烈酒和奇异药香的雄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白胖似乎还嫌不够,那张胖脸凑过来,就想往陈慕蓉的脸颊上亲。
陈慕蓉没有硬推,只是巧妙地一侧头,让那个吻落在了空处,同时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娇媚中带着一丝嗔怪:“哎呀,我的九哥,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怕妹妹我害羞?”
她这副熟稔的姿态,让一旁的林婉看得极不舒服。作为一名法医,她习惯了清晰的界限和专业的距离,眼前这个油滑、暧昧的“胖子”究竟是谁?陈慕蓉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白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何其锐利,立刻就注意到了林婉脸上稍纵即逝的表情。他嘿嘿一笑,松开陈慕蓉,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林婉:“呦,小慕,你这回带来的姐姐,可不像你道上的朋友啊,这股子正气,闻着都提神。”
“就你嘴贫。”陈慕蓉顺势拉开距离,优雅地站定。她看出了林婉的疑虑,于是侧过身,用一种既是介绍也是解释的语气说道:
“林婉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金承玖,长白山”白山合欢宗“的第九代传人,也是这合欢庭的主人。别看他这副德行,这山里能救小圆的,只有他了。玖哥,这位是林婉,雪城公安局的法医,也是我的好姐姐。”
听到“白山合欢宗”这个名字,林婉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她虽然不了解内情,但也从一些案卷中,看到过关于长白山某些神秘氏族的零星记载。原来,那不止是传说。
林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心中对金承玖的警惕并未减少。她按捺住内心的焦急,上前一步,语气公事公办:“金先生你好,我们把病人带来了,她的情况很危险,还请尽快安排治疗吧。”
“得得得,瞧把我们林警花给急的。”金承玖耸了耸肩,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朝她们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当三人推着暖小圆的移动病床踏入合欢庭的那一刻,林婉感觉自己仿佛瞬间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股湿润、温暖,带着奇异花香与药草芬芳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这里完全不像一个医疗场所,更像是一座被精心打理了数百年的皇家园林。脚下是温热的青石板路,路旁是潺潺流淌的温泉溪水,溪边长满了各种在外界早已绝迹的奇花异草。
最让林婉感到怪异的,是这里的人。
庭院里,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素雅朝鲜族服饰的女人在打理花草或晾晒药材。她们的身影婀娜,步伐轻盈,可林婉以她法医的毒辣眼光,却看出了一丝不协调。那些女人的面容,光滑紧致,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可她们的眼神……那是一种沉淀了岁月、古井无波的眼神,至少也该是四五十岁妇人才有的沧桑与平静。
年轻的脸,苍老的眼。
而且,从踏入这里开始,她几乎没有见到一个男人,除了眼前这个领路的金承玖。
这地方,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金承玖领着她们穿过几道回廊,最终在一座最为幽深、也是药香最浓郁的独立庭院前停了下来。他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却非中非西的奇异药香扑鼻而来,那味道甜中带腥,闻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眩目。
“把人推进来吧。”金承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无奈,“剩下的……就全看雪衣蛊姥今天的心情了。”
然而,当陈慕蓉和林婉合力将移动病床推进门内时,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房间。
门后,是一个巨大而潮湿的天然溶洞。
洞顶垂下无数狰狞的钟乳石,石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里面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爬行声,令人头皮发麻。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甜腥味,混杂着腐殖土和草药的气息。洞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些散发著幽蓝色光芒的菌类和苔藓提供了微弱照明,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在溶洞的最深处,一个身披雪白长袍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用一根晶莹的玉簪,拨弄着一个水晶器皿里的金色甲虫。她没有回头,却用一种清脆空灵如少女般的声音开了口,语气里满是不耐:
“金家的胖玖,又带了什么垂死的玩意儿来烦我?”
这声线与她佝偻的背影形成了极致的割裂感,让林婉浑身一凛。而那声轻蔑的“玩意儿”,更是瞬间点燃了她本就压抑的怒火。
“玩意儿?……”林婉刚要开口反驳,一只冰凉的手却按住了她的胳膊。陈慕蓉对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
只见金承玖这个在外面不可一世的合欢庭主人,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毕恭毕敬地躬下身,陪着笑脸说道:“姥姥,这朵”残蕊“伤得奇重,外面的凡俗手段都救不活了。您是这白山上下,唯一的活路,还请您老人家屈尊,看上一眼。”
那老妪似乎对金承玖的恭维颇为受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地站起身,转了过来。
当看清她正脸的那一刻,即便是见惯了风浪的陈慕蓉和林婉,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真正意义上“鸡皮鹤发”的脸,皮肤干瘪得像是风干的橘子皮,布满了深邃的、沟壑般的皱纹,浑浊的眼球几乎看不到一丝情感。她的身形佝偻得厉害,整个人仿佛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可就是这样一具行将就木的躯体,却发出着银铃般清脆的少女之声。
雪衣蛊姥没有理会任何人,迈着细碎的步子,慢慢走向暖小圆的移动病床。她的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林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连忙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抽出一叠厚厚的A4纸,想要递过去:“前辈,这是我妹妹的诊断报告……”
然而,雪衣蛊姥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瞥向林婉双手递过来的恭敬。
她停在病床边,用那双仿佛能看透生死的浑浊眼睛,缓缓“扫描”着床上的“残蕊”。
合欢庭内温暖如春,厚重的被褥早已被撤去,暖小圆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真丝被单。她那张本该圆润可爱的脸,此刻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只露出青紫肿胀的眼睑和嘴唇;丝被下,依稀可见她柔弱的身体上布满了尚未完全消退的瘀痕和针孔。整个人就像一件被残忍打碎后又拙劣拼接起来的瓷器,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再次崩裂。
随后,雪衣蛊姥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与她的脸和身体完全不相称的手——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手指纤长,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仿佛是一位十七八岁少女的手。
这只完美无瑕的玉手,与病床上那具残破的躯体,形成了一副诡异而震撼的画面。
它在空中,隔着丝被,轻轻拂过暖小圆受伤的下腹部。
片刻之后,雪衣蛊姥收回手,用那清脆空灵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做出了她的“诊断”:
“下颌碎玉,金石难补。”
“宫巢崩毁,血脉污浊。”
“胎元已泄,灵根尽断。”
“……还染上了两种,最麻烦的”淫花瘴“。
她的每一句话,都用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词汇,精准地对应了诊断报告上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甚至连病毒感染都说得丝毫不差。
林婉彻底愣在了原地,手中那叠厚厚的纸张,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溶洞内死寂一片,只有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水滴声,和石壁孔洞里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雪衣蛊姥那番不带任何感情的”诊断“,字字如冰锥,彻底击碎了林婉和陈慕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们震惊于这老妪神乎其神的手段,却也从她那古井无波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关于”生“的希望。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写满了同样的焦灼与无助,却谁也不敢再开口,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金承玖。
金承玖看出了二人的惶急,连忙在自己那张白胖的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躬着身子凑上前去:”姥姥,您看……这朵“残蕊”,可还有疗愈的可能?“
雪衣蛊姥并未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踱回溶洞深处的水晶器皿旁,再次拿起那根晶莹的玉簪,轻轻拨弄着那只金色的甲虫。 整个溶洞的空气仿佛都随着她的沉默而凝固了。
就在陈慕蓉和林婉的心沉入谷底时,那清脆空灵如少女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幽幽回荡在洞中:
”长白山天池之底,千年玄冰之中,孕育着一种神性奇物,名曰“月魄寒蝉”。 它非虫非草,更似这雪山的一缕精魂所化。 生于至阴至寒之地,却天性喜洁,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邪毒。 寻常人见之可延年,触之可祛病。“
听到”祛病“二字,陈慕蓉和林婉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亮光,心里为之一振!
可突然,雪衣蛊姥话锋一转,拨弄甲虫的手也停了下来,那双浑浊的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幽幽地望向她们二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森然的寒意。
”但……以这“残蕊”的情状,并非祛病,而是重塑。“
”重塑?“林婉忍不住脱口而出。
”让死去的花重新绽放,就要用最污秽的泥沼做肥料。“蛊姥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需将“寒蝉眠卵”种入她的“月门”之中——那里是她受伤最重、怨毒最深之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诡秘:”可一旦种下,月魄寒蝉便不再是山川神物。它将以毒为食,以精为养,最终与宿主血脉相连,化为一个全新的魔物。道上的人不懂它的根底,只知其凶险霸道,便给了它一个更直白的名字——精蚀蛊。 只有将这寒蝉的神性彻底化为魔性,才能重塑她的生机。“
”魔性?“林婉的心猛地一紧,身为警察的本能让她立刻追问,”这……会危害小圆的身心吗?“
”闭嘴!“雪衣蛊姥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厉声道,”听我一一道来!“ 林婉被这声呵斥震得一颤,陈慕蓉立刻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种下寒蝉,需历经三期。“
雪衣蛊姥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空灵,却更添了几分冷酷。她并没有看任何人,而是缓缓踱步到石壁旁,用那只少女般的手,从一个不起眼的孔洞里,捻出一条通体碧绿、形如蚕蛹的小虫。
她将那小虫放在手心,任其蠕动,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眼神专注而痴迷。
”其一,为“伏毒期”。八十一日。“她一边用玉簪轻轻拨弄着那只绿虫,一边幽幽说道,”此为“寒蝉”涤尘之期。眠卵苏醒化为幼体,疯狂吞噬她体内的淫花瘴毒、暴行邪毒,以及因此而生的怨气。过程中,它会分泌一种名为“冰肌玉纱”的灵液,修复她破碎的宫体,重塑其根骨。此间,她会感觉身体日益轻盈,恢复神韵,但也会畏寒嗜睡,此乃寒蝉净化全身毒负荷之兆。切记,期间必须遵守“三不见”——不见烈酒、不见风口、不近阳人。 否则受精阳之气冲撞,寒蝉会误以为净化未尽,反将宿主一同噬体净化!“
说完,她玉簪一挑,那只绿虫便精准地落回了孔洞之中,不见踪影。她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走向洞内一处升腾着热气的小水潭,掬起一捧水,缓缓清洗着那只完美无瑕的手。
”其二,为“破蛹期”。伏毒期满后的十日之内。“水声潺潺,她的声音也仿佛带上了一丝湿气,”此时她体内毒素尽除,宫体虽已修复,却如无根之萍,需固本培元。寒蝉将要破蛹成形,但此刻它只是一具纯净的空壳,需要“命火”来为它“月华初引”。这道“命火”,便是至阳至纯的阳精之气。 须为她寻来阳元,让寒蝉初次吸食。 然破蛹之初,寒蝉未必会完全吸收,需引入不同的阳元,方能寻得它最喜之精,进而充分吸纳。 以往来看,少则十种,多则不计。 亦有例外,若遇宿主身心极度欢愉之精,寒蝉也会随宿主喜好而择。 引火之时机,非按天数,而观其人。若她下腹温热如怀抱暖玉,夜常梦欢好之事,且身心渴望阳火,便是“月华初引”的最佳征兆。“
最后,她走回到那水晶器皿旁,重新拿起玉簪,目光落在那只沉睡的金色甲虫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近乎狂热的期待。
”其三,为“成蛊期”。“初引”一旦完成,寒蝉便不再是神物,而是与她性命相连的魔物。 从此,它便在她的“月门”中安家,精蛊共生,建立真正的“护主印”。 它会持续滤除阳元中的杂质毒素,反哺宿主,并以宿主最深的执念或天赋为引,将其潜能催化至极致,凝成因人而异的“本命之能”,同时调理经血。 每逢吸食,宿主亦会通体欢愉,性情越发魅惑,肌肤亦会被滋养得细腻如初,青春永驻。 在体伤时,精蛊自泌“修蛊液”,加速愈合。“
当听到”本命之能“这四个字时,陈慕蓉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熟悉的灼痛感从右腕上那道陈年疤痕处传来,瞬间窜遍全身。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她猛地看向金承玖,眼神复杂难明。
她无奈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已恢复平静。
她深知,凡事皆有代价,凡事更皆有宿命。
果然,雪衣蛊姥的语气再次一沉。
”正如你所问,魔物是否会伤主……“她瞥了林婉一眼,冷冷说道,”万物皆有平衡,神物更是如此。记住,一旦成魔,便不可再用凡俗之物喂养。它既以“精”开智,便终生以“精”为食。且精蚀蛊不喜旧物,若长期吸食同一阳元,便会厌弃拒食。 必须定期为它寻来不同的“新鲜”阳元作为补给。 若长期得不到补充,它会饥饿,会“回啮”宿主,吸食她的精血来维持生命! 到那时,这护主魔物,便会成为催命之符。“
”还有!“蛊姥投下最后一记重锤,”既以精为食,以宫体为巢,宿主此生……再无受孕可能。“
雪衣蛊姥的话语像一把淬毒的利刃,将一个看似充满希望、实则无比残酷的未来,血淋淋地剖开在两人面前。
空气死寂,林婉的呼吸都变得艰涩。尽管她听懂了那些晦涩词汇背后代表的含义,但她的理智、她的职业、她所信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抗拒这个结论。她必须确认,必须听到最直白的那个答案。
她上前一步,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前辈……您说的“阳元”、“精元”,究竟是何物?还有……“定期”,具体是多久?“
雪衣蛊姥的视线缓缓从那只金色甲虫身上移开,却并未看林婉,而是流露出一种极致的不屑与厌烦,仿佛在看一只扰人清静的夏虫。
”男人之精。“ 她冷冷吐出四个字,简单、直接,不带一丝温度。
”其期……“ 她轻哼一声,空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则看那蛊物,与宿主是否相安了。“
”精蚀蛊与宿主,名为共生,实为主仆。若宿主能时时满足其欲,寻来让它满意的“食粮”,它便会温顺恭良,可护她数月甚至一年半载的安宁。可若它对“食粮”感到饥渴、厌弃,便会日夜逼迫宿主,如跗骨之蛆,在其体内横冲直撞,搅得她不得安生,直到新的“食粮”出现为止。“
轰——!
最后一道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治好她,然后让她为了活命,定期、不断地,去找不同的男人交配…… 这哪里是治病?这是恶毒的诅咒!
林婉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一股被愚弄和践踏的怒火彻底烧毁了她的理智。她一直以来冷静自持的面具寸寸龟裂,那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佝偻的背影,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呐喊:
”这算什么治病救人?!这跟外面那些强暴她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陈慕蓉脸色煞白,急忙去拉她,低喝道:”林婉姐!别说了!“
但林婉已经彻底失控,她猛地甩开陈慕蓉的手,指着雪衣蛊姥,字字泣血地怒吼:”你根本就不是在救她!你是在把她从一个地狱,推向另一个更肮脏、更没有尽头的地狱!让她用后半生无休止的屈辱去换苟延残喘!“
”你这个……你这个用人命做交易的老妖婆!你就是个骗子!“
”老妖婆?“
雪衣蛊姥缓缓转过身,那清脆空灵的少女之声,此刻竟变得阴森无比,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死寂的、令人胆寒的暴怒。整个溶洞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石壁孔洞里的窸窣声瞬间消失,万籁俱寂。
”放肆!“
她一声尖啸,声音不再空灵,反而像是无数冤魂在嘶吼,震得人耳膜生疼。 ”何来的蠢物,也敢在此妄议我的法度?!携你那朵污秽不堪的“残蕊”,滚!“
”再不滚,便将尔等化作此地花肥!“
最后一个”滚“字,带着刺骨的寒意,在溶洞中久久回荡。
金承玖的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急又气。他知道姥姥说的只是气话,但她老人家一旦动了真怒,再想求她办事就难如登天了。眼看大好的机会就要泡汤,他急得差点跳起来。身旁的陈慕蓉反应更快,在这杀意凛然的瞬间,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决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雪衣蛊姥的怒火意味着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转身抓住移动病床,对着还在怒视蛊姥的林婉低吼道:”走!你想把事情彻底搞砸吗?!“
她的动作果断迅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金承玖见状,也顾不上风度,连忙冲上来帮忙。两人合力,强行将还在激动状态、满腔不甘的林婉和病床上的暖小圆一起推出了那个阴森的溶洞。
刺眼的阳光重新洒落,温暖的空气混杂着花香,可三人的心却比在溶洞里还要冰冷。
金承玖领着她们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陈设古典雅致的客厅。他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壶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才惊魂未定地抱怨起来:”我的两位姑奶奶啊!你们知不知道刚才有多险?姥姥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古怪,几十年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本来今天看她心情不错,这事八成有戏,被林警官你这么一吼……完了,全完了!彻底凉了!“
”凉了才好!“林婉胸口剧烈起伏,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荒诞的骗局。她猛地将怀里那叠厚厚的诊断纸袋狠狠摔在地上!
”啪——!“
纸袋应声而裂,雪白的A4纸如纷飞的蝴蝶,散落一地。
”骗子!你们就是一群躲在深山里故弄玄虚的骗子!邪教!“林婉指着金承玖的鼻子破口大骂,随即又将矛头转向了一直沉默的陈慕蓉,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与背叛感,”陈慕蓉!我们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来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是为了听这些神神叨叨的鬼话?什么蝉?什么蛊?我看她们就是一群骗子!你也被他们洗脑了吗?!“
陈慕蓉看着状若癫狂的林婉,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复杂的怜悯。她知道林婉在发泄,更知道自己腕上那道疤痕下的新生,正是出自她说的”骗子“的救赎之手。她上前一步,想去安抚林婉:”林婉姐,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让我怎么冷静!“林婉一把推开她,直接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指在上面飞快点动,”我现在就叫人!把你们这个窝点一锅端了!“
”你别!“陈慕蓉眼神一凛,一个箭步上前,精准地夺下了她的手机。 ”陈慕蓉!“林婉彻底爆发了,她双眼通红地瞪着陈慕蓉,嘶吼道,”难道你也信了他们的鬼话?!好!就算能治好又怎么样?难道你想让小圆后半辈子,为了活命,像个妓女一样去跟不同的烂男人上床吗?!“
这句话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了陈慕蓉的心里。她一直强撑的冷静瞬间崩塌,激动地回怼过去:”不这样又能怎么办?!难道让她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床上,一辈子靠管子吃饭,一辈子被病毒和噩梦折磨,最后在痛苦里烂掉、死掉吗?!她现在才十九岁啊!“
”那也比出卖尊严和身体强!“
”尊严?!“陈慕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连自己大小便都不能控制、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人,你跟我谈尊严?!林婉!你是警察,你看过那么多案子,你告诉我,程序正义和人命,哪个更重要?!“
”你这是偷换概念!这是两码事!“
”不!这是一码事!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一条能让她活下去的路!哪怕这条路再难走,也比让她躺在这里等死强!“
”二位美女……“
就在两人激烈对峙,互不相让之时,金承玖弱弱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本就怒火攻心的陈慕蓉和林婉,听到这句不合时宜的称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两人仿佛有了某种默契,竟在同一时间猛地转头,怒视着金承玖,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
”干嘛?!“
那股滔天的怒气,吓得金承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是……是你们带来的那个……那个小圆……她……她好像要说话……“
一句话,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客厅里所有的争吵、愤怒、喧嚣,都在这一刻戛然而生。
陈慕蓉和林婉愣住了,随即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扑到暖小圆的病床前。
眼前的景象,让她们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何时,暖小圆已经醒了。她那只没有打吊瓶的手,手背上有一道被什么利器划开的口子,鲜血正汩汩流出。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根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指,在身下洁白的床褥上,一笔一划地,用力地写着。
那血迹浸透了布料,留下触目惊心的字眼。
我 要 治!!
我 要 活!!!
六个字,每一个都写得歪歪扭扭,却又充满了挣扎求生的渴望。
而在这六个字之后,当林婉和陈慕蓉的视线继续下移时,她们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停了。
只见那根冰冷的、血淋淋的手指,带着滔天的恨意,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于指尖,在那雪白的床褥上,狠狠地、深深地划下。
那力道之大,甚至能听到指甲刮擦布料、嵌入底下床垫的”嘶嘶“声。 血,染红了她的指尖,染红了白色的床单,也染红了那最后五个字。
我! 要! 他! 们!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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