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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了另一侧,背对着她那充满了善意和天真的脸。
我不想看到她的眼神。
因为那会让我,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究竟是一个多么丑陋、多么不堪的……怪物。
早苗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话语给吓到了,房间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我才听到她带着些许委屈和不解的、小声的啜泣。
我没有安慰她。
因为一个恶鬼,是没有资格,去触碰天使的眼泪的。
就在这时,一道粗犷而沉稳的雄性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痛苦的僵局。
“你说得不对,橘大人。”
我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头。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武士,正站在门口。他是我所属的“差图役”部队的队长,永仓。一个从新选组试卫馆时代就跟随土方岁三的老人,剑术高强,也是少数几个敢于直视我眼睛的男人。
他没有理会跪在一旁、被吓得停止了哭泣的早苗,而是径直走到我的床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属于战士的、对事实的陈述。
“你说,不要让她成为你这样的人。”永仓队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人,像她那样的医护士,才有更多可以拯救的生命。”
我皱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七重滨那一战,我们中了埋伏,对方兵力是我们的三倍。”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如果没有你,我们二十个人,会在半刻钟之内,被他们的步枪全部射杀,一个不留。我们现在,应该都已经是冰冷的尸体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缠着绷带的侧腹。
“你用你的一道伤,换了我们至少十个兄弟的命。你说你是恶鬼,”他嘴角扯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没错,在战场上,你就是恶鬼。但是,我们需要你这样的恶鬼。你的剑,是我们的盾。你斩下的每一个敌人,都是在为我们这些注定要死的人,多争取一口喘息的时间。”
他的话,是如此的直白,如此的现实。没有安慰,没有劝解,只是将战场上最冰冷的逻辑,血淋淋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早苗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她或许从未听过有人能将“杀戮”与“拯救”如此赤裸地联系在一起。
“你或许已经不在乎了,”永仓队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粗糙的画纸,在我面前缓缓展开,“但你,早已经成为了这五棱郭中,所有士兵的神。”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画纸上。
那是一幅用木炭勾勒出的、栩栩如生的速写。
画中,一个女人,正立于尸山血海之上。
那个女人,就是我。
画师的技艺算不上顶尖,但却精准地抓住了我的神韵。画中的我,一身浴血的和服紧紧地贴着身体,将那夸张的、充满肉感的女性曲线,以一种近乎淫靡的姿态,描绘得淋漓尽致。那不堪一握的纤腰之上,是两团撑起衣衫的巨大乳房;之下,则是向两侧扩张开来的、如同满月般丰腴的臀部。
然而,这具充满着生命与欲望的绝美胴体,手中却握着两把滴血的利刃。左手的胁差护在身前,右手的打刀高高扬起,摆出了一个二刀流的进攻架势。我那被画师刻意加长、如同泼墨般飞扬的黑发,与身上飞溅的鲜血,构成了一种狂野而妖异的美感。
最传神的,是那双眼睛。
画中的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视万物为刍狗的、神明般的漠然。
美丽与恐怖,神圣与杀戮,在这张小小的画纸上,被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我失神地看着这幅画,喉咙有些干涩。
“一个会津来的年轻小子画的。”永仓队长说道,“他以前是个画师的学徒。那一晚,他也参加了突袭,是幸存者之一。他说,他当时吓得连刀都快握不住了,但是,当他看到你像天神下凡一样冲入敌阵时,他忽然就不怕了。”
永仓将画纸放在我的床边。
“他说,看到连神女都亲自降临战场为人间杀伐,他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理由去畏惧死亡呢?现在,这幅画的摹本,已经在士兵们私下里传遍了。他们不再叫你‘赤色罗刹’,而是称你为‘刀姬’,是守护我们这些旧武士最后的、美丽的战神。”
“刀姬……战神……”我喃喃自语。
“没错。”一旁的早苗,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那幅画,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混杂着崇拜与羡慕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永仓队长说得对!就是这样!您在我们心中,就是这样的存在!您是……是我们的希望!”
我看着那张画,又看了看早苗那张充满希望的脸,以及永仓队长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我心中的痛苦和迷茫,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
在那个年轻的敌兵眼中,我是夺走他未来的、丑陋的恶鬼。
而在我的同伴眼中,我却是守护他们未来的、美丽的战神。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
又或者,这两个,都是我?
我赫然成为了这座堡垒里,无可争议的“人斩”。我的剑技,我的身姿,都成了士兵们在绝望中寻求慰藉的传说。
我拯救了他们,也被他们……捧上了神坛。
我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张画,但那双手,却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这双手,既是斩断敌人生命的凶器,也是同伴眼中带来希望的神器。
我……到底该如何自处?
我的人生意义,并没有失而复得。
它只是,被分裂成了两个我无法理解的、截然相反的极端。
而我,就被困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动弹不得。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我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包括早苗那小心翼翼的关心。我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房间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毫无意义的木纹。
那个年轻武士的质问,永仓队长的辩护,还有那张名为“刀姬”的画,像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然而,武士的身体,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即便灵魂陷入了迷惘,肉体的本能,依旧在渴望着恢复。伤口在早苗的精心照料下,开始缓慢愈合。总躺在被褥里,只会让身体变得迟钝。
于是,在第四天的午后,我终于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屋,来到了五棱郭的庭院里。
我需要走动,需要让气血流通,这是最基本的复健。
午后的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北国的阴云,洒下些许暖意。庭院里,虾夷共和国的士兵们正在进行着日常的操练。他们有的在练习剑术,有的在保养步枪,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兵油和一种末日来临前特有的、紧张而压抑的气息。
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或隐晦,或直接,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我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没有佩刀。宽松的衣物,反而让我的身姿显得愈发曼妙。因为伤势还未痊愈,我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武者特有的、如同磐石般的沉稳和坚毅。
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
它们像藤蔓一样,缠绕在我的身上。我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些视线都落在了哪里。
落在了我行走之时,胸前那两团因步伐而自然晃动的饱满曲线上。
落在了我那被和服包裹着,随着腰肢的扭动而显现出惊人肉感的、如同波浪般起伏的臀部上。
曾几何时,这样的视线,只会让我感到羞耻和厌恶。
但现在,我的心中,却毫无波澜。仿佛他们注视的,只是一具与我无关的、名为“刀姬”的精美雕像。
“喂……快看,是刀姬大人……”
“天啊……真的像画里一样……不,比画里还要……”
“闭嘴!你想死吗!那可是能一个人冲垮一个百人队的罗刹!”
“可是……你不觉得吗?她走路的样子……那、那个……”
“咳……别说了,被永仓队长听到,你的腿会被打断的。”
士兵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他们口中的那个“刀姬”,听起来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一步一步,走在这条环绕着奉行所的石子路上。
我到底是谁?
我是恶鬼,还是战神?
我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这些问题,依旧像跗骨之蛆,啃食着我的内心。
就在我绕过一处拐角,准备返回房间时,两名军官的对话,毫无征兆地,钻入了我的耳朵。
其中一人,正是永仓队长。
“……新政府军的援军,今天已经抵达箱馆港了。看来,总攻击就在这几日了。”
“哼,又是一群脑满肠肥的萨长公卿,派来抢功劳的吧。”永仓队长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这次来的,似乎不是等闲之辈。”另一名军官的语气有些凝重,“据说,领军的主将,是在鸟羽・伏见之战中,立下大功的新锐将领。此人手段狠辣,作战勇猛,深受大村益次郎的赏识。好像是叫……高杉……”
我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高杉……
这个姓氏,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进了我记忆最深处的、那个被我刻意封锁起来的、最黑暗的房间。
“哦,我想起来了。”那名军官继续说道,“是叫高杉信司。对,就是这个名字。据说他会作为这次总攻击的前线总指挥……”
高杉……信司。
当这三个字,清晰地组合在一起,传入我耳中的那一刻。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随之而来的,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剧烈的情绪奔流!
地牢里的恶臭。
斋藤健吾那双绝望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高杉信司那张狞笑的、充满欲望的脸。
身体被贯穿的疼痛,和被迫承欢的屈辱……
所有我试图用杀戮去遗忘、用麻木去掩盖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全部以一种无比清晰、无比残忍的方式,重新冲刷着我的神经!
“啪!”
我手中端着的一杯、早苗刚刚为我送来的热茶,不受控制地滑落,在石子地上摔得粉碎。
我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我下意识地捂住侧腹的伤口,那道被无名武士留下的伤疤,此刻仿佛在与我灵魂深处那道更深的伤疤,产生了共鸣,痛得我几乎要跪倒在地。
那个人……
那个男人……
他在这里!
他竟然……来这里了!
“橘大人?”
永仓队长他们也察觉到了我的异状,惊愕地转过身来。
他们看到的,是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我的脸。
那张脸上,不再有迷茫,不再有空洞,也不再有那种神明般的漠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将灵魂都燃烧殆尽的、纯粹的、黑暗的——憎恨。
我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燃起了两簇黑色的火焰。
之前那些关于“我是谁”、“战斗的意义是什么”的哲学思辨,在这一瞬间,都变得可笑而无谓。
我是谁?
我是来复仇的。
战斗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把那个男人的头,亲手斩下来!
我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我活下去的、挥刀的,唯一的意义。
我没有回答永仓队长的疑问,只是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我的房间走去。我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充满了目标。
我的房间里,放着我的刀。
永仓队长看着我那充满了杀气的背影,看着我那双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紧握成拳的双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与……同情。
原来,再强大的战神,心中,也有一个必须亲手斩杀的恶鬼。
我走回房间,拿起我的双刀,用布带,将它们死死地捆在了我的背后。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自己。
‘找到你了。’
我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宿敌,无声地说道。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触碰到我一根手指。
我会用你的血,来洗净我所有的屈辱。
明治二年,五月十一日。
宿命之日,以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为序章,以降临于海平面之上的钢铁舰队为号角,轰然拉开了帷幕。
“轰——!”
箱馆湾内,新政府军引以为傲的甲铁舰“东”,那如同怪物巨颚般张开的炮口,喷吐出了第一枚宣告总攻击开始的炮弹。
大地,在剧烈地震颤。
我站在五棱郭的土垒之上,任由那夹杂着硝烟与海腥味的狂风,吹拂着我束起的长发。我没有穿戴传统的沉重铠甲,只在要害处,覆盖了几片轻便的西式铁片护具。一身深色的劲装,将我那充满爆发力的身体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我的背后,用布带紧紧地捆缚着我的双刀。
我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过去几天里,那些关于“我是谁”、“为何而战”的痛苦思辨,都已随着高杉信司这个名字的出现,烟消云散。
当一个人有了明确的、必须亲手杀死的目标时,一切迷惘,都会自动退散。
我的心,澄澈如镜。
我的剑,亦是如此。
“来了!”
瞭望台上的士兵,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人潮,如同蚁群般,从四面八方向着我们这座最后的孤城,涌了过来。天皇军的“赤熊毛”头饰,在晨曦中汇成了一片片不祥的红色浪潮。
“全员!进入战斗位置!”
永仓队长的怒吼声,在炮火的轰鸣声中回荡。
我所在的弁天台场,是扼守港口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敌军炮火最集中的地方。炮弹不断地在我们身边落下、爆炸,掀起漫天的泥土与碎石。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伤者凄厉的惨叫。
但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我的目光,越过前方的炮火与人潮,死死地搜寻着。
‘高杉信司……你在哪里……’
“敌军开始冲锋了!”
伴随着军官的号令,无数穿着西式军服的新政府军士兵,端着上了铳剑的斯宾塞步枪,踩着同伴的尸体,呐喊着向我们的阵地发起了冲锋。
“开火!”
我方的士兵,也依托着土垒的掩护,用旧式的盖贝尔枪和夏普斯步枪,进行着顽强的还击。
一时间,阵地之前,枪林弹雨,血肉横飞。
然而,我们的火力,终究是无法与对方那源源不断的兵力相抗衡。很快,便有敌人冲破了火网,如同猿猴般,攀上了我们前方的土垒。
白刃战,开始了。
也正在这一刻,我动了。
我解下背后的双刀,缓缓地,一左一右,握于手中。
一名率先冲上土垒的敌军军官,看到了我这个显眼的目标,眼中闪过一丝狞笑,举刀便向我砍来。
我甚至没有去看他。
就在他即将冲到我面前的三步之内时,我的身体,才如同被唤醒的猎豹般,猛然启动。
我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妙到毫巅,恰好踏入了他因前冲而露出的、视觉的死角。
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刀,只砍中了我的残影。
而我的身体,早已如同鬼魅般,与他擦身而过。
“唰。”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见的、利刃切过血肉的声音。
那名军官前冲的身体,僵在了原地。随即,一颗头颅,从他的脖子上,干净利落地,滑落了下来。
没有犹豫,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的刀法,不再有战场上的狂野和嗜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艺术的、冰冷的精准与利落。
我不再犹豫。
因为我知道,我杀的每一个人,都在为我铺就一条,通往高杉信司的血路。
我如同虎入羊群,主动地,冲下了土垒,迎向了那片由刺刀和步枪组成的钢铁丛林。
左手的胁差,是盾。它在我身前舞出一片银色的光幕,“叮叮当当”地,将刺来的铳剑尽数格开、荡走。
右手的打刀,是矛。它如同死神的裁决,每一次挥出,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斩杀。
一名士兵试图用铳剑格挡我的斩击,我手腕一沉,刀锋顺着他的枪管向下一滑,在交错的瞬间,刀刃已经切断了他握枪的双手。在他发出惨叫之前,我的胁差已经从下而上,贯穿了他的下颚。
另一名士兵从侧面用枪托砸向我的头,我头一偏,让过枪托,身体顺势下沉,如同一条游鱼般滑入他的怀中,打刀的刀柄重重地撞在他的心口,让他瞬间窒息。而在我起身的瞬间,刀锋已经顺势带过了他的脖子。
帅气、利索。
我的每一招,都充满了致命的美感。我的身体,在枪林剑雨中,以惊人的柔性闪转腾挪。时而后仰如铁板桥,让过一排横扫的刺刀;时而凌空翻转,躲开脚下的劈砍。
鲜血,不断地在我身边绽放,却很少有能沾染到我身上的。
我,就是风暴的中心。而风眼,永远是平静的。
就在我杀得兴起,试图找到敌军指挥官位置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的五棱郭主城方向传来。
是土方岁三。
他跨坐于爱马“月毛”之上,身后只跟了十数名亲卫。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与决然。
“永仓!橘!”他勒住战马,对我大吼道,“一本木关门告急!敌军的主力正在围攻那里,再不去救,我们所有的弟兄就都要被包饺子了!随我冲锋!”
一本木关门!敌军主力!
我的心中,猛地一动。
高杉信司,作为前线总指挥,一定就在那里!
“遵命!”
我不再恋战,一刀逼退眼前的敌人,迅速地杀回本阵,翻身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
“全员死守弁天台场!”永仓队长对部下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也提刀上马,跟在了土方岁三的身后。
“为了新选组的‘诚’字旗!”土方岁三拔出了他的和泉守兼定,刀指前方,“随我来!”
这是虾夷共和国军,最后的,也是最壮烈的一次决死冲锋。
我们十数骑,如同一支射向风暴的箭矢,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最为激烈的战场。
我的眼中,没有友军的危急,也没有敌军的强大。
只有一个目标。
在冲锋的路上,我不断地斩杀着那些试图阻拦我们的敌兵。我的刀法,变得愈发简洁,往往只是一刀,便解决问题。
终于,我们冲破了敌军的散兵线,一本木关门那岌岌可危的阵地,已经近在眼前。
也就在那里,我看到了。
在一片飘扬的、象征着新政府的“锦之御旗”之下,一名身穿西式军服、骑在一匹高大的白色洋马之上的年轻将领,正用望远镜,冷静地指挥着战斗。
即便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即便他换了一身行头。
那张脸,那张曾在我身上留下无尽屈辱的、狞笑着的脸,我化成灰都认得!
高杉信司!
仿佛是感受到了我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他放下了望远镜,向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对我们这支奇兵的诧异,随即,当他看清我的脸时,那份诧异,变成了饶有兴致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认出我了。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沸腾了。
我不再理会土方岁三“救援友军”的命令,也不再理会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个男人。
“高杉——信司——!”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充满了无尽憎恨的咆哮。
我猛地一拉缰绳,脱离了冲锋的队伍,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独自一人,向着他那由上百名精锐护卫组成的本阵,发起了决死的、一个人的冲锋。
我的个人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我的世界,被压缩成了一条狭长的、由鲜血和钢铁构成的隧道。
隧道的入口,是我。
隧道的尽头,是高杉信司那张挂着戏谑笑容的脸。
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再重要。
身后土方岁三和永仓队长他们惊愕的呼喊,被我抛在了脑后。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和同伴们濒死的悲鸣,我也充耳不闻。我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个骑在白色洋马之上的男人。我的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如同诅咒般不断重复的念头。
‘高杉信司。’
‘高杉信司。’
‘高杉信司!’
我要杀了他。
这个念头,就是我此刻的全部。
“拦住她!那个女人疯了!”
新政府军的阵线,因为我这支离弦之箭般的、一个人的突击,而出现了一丝混乱。几名士兵端着铳剑,试图组成一道人墙,阻挡我的去路。
我甚至没有减速。
就在马头即将撞上他们的瞬间,我双腿一夹马腹,身体借力向上跃起,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越过他们头顶的瞬间,我手中的双刀,在半空中划出了两道凄绝的银色弧线。
当我重新落回马背时,那几名士兵的头颅,才伴随着冲天的血泉,滚落在地。
人马合一,瞬息之间,斩将夺路。
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轰!”
一发炮弹,在我左前方不远处爆炸,掀起的巨大气浪和泥土,将我和我的坐骑掀得一个趔趄。灼热的弹片,如同暴雨般袭来。我下意识地挥舞双刀,将大部分致命的碎片格开,但依旧有无数细小的铁片,撕裂了我身上那件早已残破的劲装。
“嗤啦——”
布料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我胸前、腰腹、大腿处的衣物,被撕开了一道道巨大的口子。破碎的深色布料,与我那因为剧烈运动而充血、显得愈发白皙柔软的肉体,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胸甲之下,半个丰满的乳房几乎要挣脱束缚;腿甲之上,大片光洁细腻的腿根肌肤,就这样暴露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之中。
但我不在乎。
此刻的我,早已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羞耻。我所有的感官,我所有的意志,都只凝聚在了一个点上。
那就是高杉信司的咽喉。
“橘大人疯了吗!她一个人冲向敌军本阵是去送死!”
在我身后,永仓队长发出了惊怒的吼声。他想要带人来救我,但土方岁三,却抬起了手,阻止了他。
这位新选组最后的、也是最理智的领导者,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道在枪林弹雨中渐行渐远的、孤独的背影。
他看出了我眼中那份不惜一切、燃尽灵魂的决绝。
“放她去吧。”土方岁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副长!”永仓不解。
“那不是士兵在冲锋陷阵。”土方岁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种更为本质的东西,“那是一把有灵魂的刀,在寻找它命中注定的刀鞘。那是一名武士,在进行她赌上一切的、最后的决斗。我们……无权干涉。”
他顿了顿,随即,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精光,猛地拔出了他的和泉守兼定。
“但是,”他高声下令,“我们可以为她的决斗,扫清舞台!”
“所有步枪队!听我号令!”土方岁三的刀,指向了高杉信司本阵的方向,“放弃眼前的敌人!目标,敌军本阵护卫!集中火力,给我开火!为我们的‘刀姬’,打开一条通路!”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了下去。
下一刻,我的身后,响起了友军那虽然稀疏、但却无比坚决的步枪齐射声!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的蝗虫,越过我的头顶,精准地射入了高杉信司的护卫阵中。那些原本将枪口对准我的士兵,纷纷中弹倒下,或者被迫寻找掩护。
我前方的压力,骤然一轻。
一条由我方同伴用子弹为我铺就的、通往宿敌的道路,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去吧!”我仿佛听到了土方和永仓他们的无声呐喊。
我不再需要左冲右突,只需,一往无前!
……
高杉信司的视角。
他正冷静地指挥着战局,欣赏着那些旧时代的武士,在自己的现代化军队面前,做着最后徒劳的挣扎。
突然,他看到了那道红色的、一个人的冲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当他通过望远镜,看清了那张他无比熟悉的、美艳的脸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混杂着占有欲和兴奋的狂热。
“保护长官!”他的副官惊慌地大喊,护卫们也立刻将他层层围住。
“不必了。”高杉信司放下了望远镜,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颤抖,“都让开。”
他看着那个在枪林弹雨中,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露出了大片雪白肌肤的女人。他看着她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她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
他感觉不到杀意。
他只感觉到了一股原始的、让他血脉喷张的欲望。
“哈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壮丽的景色!你们看!那才是我梦想中的女人!一头挣脱了锁链、带着一身伤痕、前来寻仇的、美丽的母兽!”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满是淫邪的光芒。
“我早就知道,那具完美的身体里,藏着一个何等狂野的灵魂。当初,是我亲手将她俘获。现在,她又主动地,回到了我的面前。”
他欣赏着我越来越近的身影,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完美的艺术品。
“传令下去,不准开枪。让她过来。”高杉信司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这头美丽的野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猎物。我要亲手,将她再次彻底地……征服。”
终于,我冲到了他的本阵之前。
我的坐骑,在身中数弹之后,终于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我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用刀支撑着,单膝跪地,稳住了身形。
我缓缓地站起身。
此刻的我,衣不蔽体,浑身浴血,发髻散乱,狼狈到了极点。
但在我对面,高杉信司的眼中,我却美到了极点。
他翻身下马,缓缓地拔出了他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华丽的西式指挥刀,脸上挂着自信而残忍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我的‘梓’。”他用一种情人般亲昵的口吻说道,“你还是这么的……令人欲罢不能。”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双手握紧了我的刀。
整个箱馆的战场,仿佛都成了我们的背景。
在这场决定了一个时代终结的战争之中,属于我个人的、小小的复仇,终于,迎来了最终的舞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我与高杉信司,隔着十步的距离,在这片血与火的战场中心,遥遥对峙。
我们周围,枪声与炮火声依旧震耳欲聋。但对于我和他来说,那些都已然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的护卫们,在我方友军的远程火力压制下,形成了一个混乱的、疏离的圆环,将我们二人,圈在了这片宿命的舞台之上。
“好久不见了,我的‘梓’。”高杉信司的脸上,挂着那种我至死都无法忘记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笑容,“你还是这么的……令人欲罢不能。”
我没有回答他。
所有的语言,在深可见骨的仇恨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的回答,只有我的刀。
我动了。
没有丝毫的预兆,我的身体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瞬间爆发。我没有选择直线突进,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弧线,向他的侧翼切入。
二刀流,左胁差在前,主守,右打刀在后,主攻。
高杉信司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狂热。他手中的西式指挥刀,没有像传统武士刀那样挥砍,而是以一种简洁而高效的姿态,精准地向前递出,刀尖直刺我的面门。
这是西洋剑术中的“突刺”,讲究以点破面,以最快的速度,攻击敌人最脆弱的要害。
“叮!”
我左手的胁差,如同未卜先知般,向上格挡,精准地架住了他那迅捷的突刺。双刀交击,迸发出一串刺眼的火花。
与此同时,我右手的打刀,已经借着旋身之力,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从下而上,撩向他的腹部。
快!狠!准!
这就是我现在的剑。舍弃了一切多余的招式,只为了杀戮而存在。
高杉信司的实力,也远超我的预料。他并非只会躲在后方发号施令的草包。他的剑术,融合了西洋的精准和东洋的狠辣。面对我这致命的一撩,他竟以后仰的姿态,险之又险地避开,同时手中的指挥刀顺势下压,试图锁住我的打刀。
我们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刀光剑影,在我们之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领域。我的二刀流,如同狂风暴雨,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向他攻去。而他,则像一块任凭风吹雨打的礁石,总能用最简洁的动作,化解我最凌厉的攻势。
他很强。
但我的心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因为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
“哈哈!痛快!痛快!”高杉信司在激战中,竟放声大笑,“这才对!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女人!反抗吧!挣扎吧!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要把你彻底弄坏啊!”
他的言语,如同毒蛇,钻入我的耳朵,却无法再撼动我那颗早已被仇恨填满的心。
我抓住他大笑时,气息泄露的一瞬间,攻势陡然加快!
“唰!”
我的胁差,终于突破了他的防御,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
然而,他也趁我旧力已尽的瞬间,一脚踹在了我受伤的侧腹!
“唔!”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崩裂。
我们同时负伤,踉跄着后退,拉开了距离。
我喘着粗气,侧腹的剧痛和失血,让我的体力在飞速地流逝。
而高杉信司,则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和残忍。
“真棒……真是太棒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手臂上的鲜血,“但是,游戏,该结束了。”
他缓缓地举起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
我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刻,他那张英俊的脸,变得狰狞无比。
“还愣着干什么!”他对周围那些早已看呆了的护卫们怒吼道,“给我杀了她!把她给我……剁成肉酱!”
他,违背了武士的荣耀,撕毁了这场决斗的默契。
数十名护卫,如梦初醒,从四面八方,端着上了铳剑的步枪,向我这片小小的、孤立的舞台,包围了过来。
历史,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但这一次,我没有再指望任何人来救我。
“来吧。”
我低吼一声,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疲惫,都压榨成了最后的、也是最灿烂的战意。
我,再次挥起了手中的双刀。
这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战斗。
我斩断了从正面刺来的三把铳剑,但我的后背,却被另一把铳剑的枪托,狠狠地砸中。
我斩下了一名敌人的头颅,但我的大腿,却被另一名敌人,用刺刀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斩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但更多的敌人,却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他们像一群鬣狗,用最卑劣的方式,消磨着一头孤狼最后的体力。
我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我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我的视野,因为失血过多而阵阵发黑。
终于,在我用胁差,刺穿了最后一名近身的敌人的心脏后,我的身体,也达到了极限。
我的右臂,被一名士兵用步枪死死地压住。我的双腿,被另一人从后面抱住。
我,力竭了。
“当啷。”
我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它们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我像一头被拔掉了獠牙和利爪的野兽,无力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彻底的战败。
高杉信司,在他的亲兵的搀扶下,捂着流血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看着我这副狼狈不堪、却依旧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瞪着他的模样,脸上,露出了胜利者那令人作呕的笑容。
“我抓到你了……我的刀姬。”
他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啊。不过,这一次,我吸取了所有的教训。”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而恶毒,“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你的意志,你的剑术,都太危险了。所以……”
他对着身后的医护兵,下达了命令。
“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医护兵很快便提着一个银色的西式药箱,跑了过来。
高杉信司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数十支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玻璃瓶。有从清国走私来的、被称为“福寿膏”的阿芙蓉酊,有从西洋进口的、药效猛烈的吗啡原液,还有一些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颜色诡异的药水。
“我不会杀了你。”高杉信司拿起一支装着粉红色液体的药瓶,在我面前晃了晃,笑容如同恶魔,“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把你,变成一个只知道渴求男人、只知道承欢的、真正的母狗。我要彻底地、从内到外地,毁掉你那高傲的灵魂。”
“不……”
我发出了绝望的、沙哑的嘶吼。
但我的身体,被几名士兵死死地按住,动弹不得。
高杉信司没有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他捏开我的嘴,二话不说,就将那一瓶又一瓶的、混杂着各种发春药品的、地狱般的液体,尽数灌进了我的喉咙!
苦涩、辛辣、甜腻……
无数种诡异的味道,在我的口腔中炸开。
药效,是立竿见影的。
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性的热流,从我的胃里,瞬间扩散到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理智,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的冰块,在飞速地消融。我的视野,开始扭曲、旋转,变成了万花筒般的、混乱的色块。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
我那仅存的、对他的憎恨,也在被这股化学的、强制性的浪潮,冲刷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令人恐惧的空虚与渴望。
在我的意识,彻底沉入这片由药物制造的、黑暗而粘稠的欲望海洋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高杉信司那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胜利者的脸。
这一次,我连作为“人”的资格,都将被剥夺了。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地狱。
我的世界,正在融化。
理智,是坚硬的冰。记忆,是冰上深刻的纹理。而那些被灌入喉咙的、地狱般的药剂,则是无法抗拒的、滚烫的岩浆。
岩浆,淹没了冰。
“铿锵。”
首先融化的是声音。刀剑碰撞的脆响,变成了粘稠的糖浆,在我的耳蜗里缓慢地流动。炮火的轰鸣,不再是死亡的鼓点,而变成了某种遥远的、温柔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催促着我沉入更深的梦境。
然后融化的是视觉。高杉信司那张狞笑的脸,像水彩画一样,在眼前晕染开来。他身后那些士兵的轮廓,拖拽出长长的、彩虹般的虚影。天空中弥漫的硝烟,不再是灰色,而是变成了瑰丽的、紫色的云霞。战场上飞溅的鲜血,则是一朵朵盛开的、娇艳的红色蔷薇。
好美……
一个陌生的念头,从融化的意识残渣里,悄然浮现。
憎恨,正在离我而去。那股支撑着我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黑色的火焰,正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从骨髓深处升起的……热。
一股无法餍足的、巨大的空虚,如同黑洞般,在我的小腹深处,缓缓成形。
我的身体,不再听我的使唤了。
“……把她松开。”
高杉信司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模糊而失真。
按住我四肢的、粗暴的手,消失了。
失去了支撑,我的身体,像一株没有骨头的藤蔓,软软地向地面滑去。
然而,我没有倒下。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从半空中捞起,搂进了一个滚烫的、充满了男性气息的怀抱。
是他的味道。
那个我曾经发誓要亲手斩杀的男人的味道。
但此刻,这股味道,却让我那被药物支配的身体,感到了莫名的安心和……渴望。
我摇摇晃晃地,靠在他的胸前,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旅人,找到了唯一的港湾。
“传令下去!”高杉信司抱着我,声音却依旧保持着指挥官的冷静与威严,“命令第二大队从侧翼包抄!弁天台场的残敌,已经是强弩之末!我要在一刻钟之内,看到我们的旗帜,插在那座炮台的最高处!”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他的胸膛,因为说话而微微震动。那震动,通过紧贴的肌肤,传到我的身体里,引起了一阵阵奇异的、酥麻的战栗。
而他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在我那残破的、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上,游走了起来。
一只手,从我破碎的衣襟下摆伸了进去,绕过冰冷的铁片护甲,精准地覆上了我左边那只饱满的乳房。
“唔……”
我的喉咙里,发出了不受控制的、小猫般的呻吟。
好奇怪的感觉。
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肆意地揉捏着那团柔软的脂肪。时而将它捏成圆球,时而又将它压成扁平的饼状。指尖,还恶意地,在最顶端那颗早已因为药物刺激而挺立起来的乳头上,反复地、或轻或重地,抠挖、弹拨。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有电流,从我的胸口,一路窜到小腹的黑洞之中,让那里的空虚感,变得更加强烈。
“报告长官!一本木关门已被我军彻底占领!旧幕府军陆军奉行,土方岁三,在乱战中,被流弹击中,战死!”
又一名传令兵,带来了决定性的战报。
土方……岁三……
一个熟悉的名字,像一片羽毛,飘过我那混沌的意识之海。但它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便悄然沉没了。
“干得好。”高杉信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土方岁三一死,五棱郭的武士之魂,也就断了。传令全军,发动总攻!今晚,我要在五棱郭的奉行所里,庆功!”
在他下达这条决定了一个时代终结的命令之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
那只手,顺着我大腿内侧,那道被划开的巨大裂口,探了进去。手指,拨开湿热的、泥泞的阻碍,长驱直入,抵达了那片早已泛滥成灾的、最泥泞的幽谷。
他的手指,在那里,肆意地搅动、抠挖着。每一次抽出,都带出一缕暧昧的、混合着体液与药味的、黏腻的银丝。
我的身体,在他的怀中,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缠上了他的腰。我在渴望,渴望有什么东西,能来填满那个快要把我吞噬的黑洞。
我像一株向日葵,本能地,追逐着唯一的热源。
战争,在走向历史上真实的结局。
旧时代的武士们,在做着最后、也是最壮烈的抵抗。呐喊声、悲鸣声、枪炮声……这些声音,都成了我此刻欲望的背景音。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只是一瞬间。
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取代了枪炮声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属于胜利者的欢呼。
战争,结束了。
……
五棱郭,奉行所。
这里,曾经是土方岁三发号施令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了新政府军的庆功宴会场。
高杉信司,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座之上。
而我,依旧被他抱在身上。
不,应该说,是“长”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衣物和铠甲,彻底地,恢复成了一具赤裸的、任君采撷的女性胴体。
我就那样,以一种跨坐的、无比羞耻的姿态,坐在他的大腿上。
而他那根粗大、滚烫的肉棒,早已深深地、毫不留情地,埋在了我身体最深处的、那个湿热的黑洞之中。
没有抽插,没有律动。
我们就那样,以一种诡异的、下体紧密相连的姿态,融为了一体。仿佛我天生,就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个人形器官。
他的部下们,那些新时代的军官,就在下面,一边喝着缴获来的美酒,一边高声谈论着战后的封赏与未来的前程。他们对眼前这香艳而淫靡的一幕,视若无睹,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偶尔,会有目光,带着混杂了羡慕与欲望的视线,投到我身上,但很快,便又敬畏地移开了。
因为我,是胜利者高杉信司,最引以为傲的、活着的战利品。
高杉信司一边听着部下们的汇报,一边心不在焉地,用他那双大手,在我胸前那对巨大的乳房上,肆意地揉捏、把玩着。
他的力道很大,仿佛是在揉捏两团没有生命的、上好的面团。
他将它们,揉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时而是圆润的、饱满的蜜桃。
时而又是被压扁的、柔软的雪饼。
时而,他又会用手指,像弹奏三味线一样,在两颗早已红肿不堪的乳头上,反复地弹拨。
每一次揉捏,每一次弹拨,都会让我身下那早已麻木的、包裹着他肉棒的穴肉,产生一阵阵无意识的、痉挛般的收缩。
而我,只是沉沦其中。
我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我的嘴角,挂着一丝透明的、痴傻的涎液。
我的意识,还漂浮在那片由药物构成的、五彩斑斓的海洋里。
偶尔,会有一些名字的碎片,像泡沫一样,从海底升起。
斋藤……健吾……
橘……梓……
但这些泡沫,在触碰到海面的瞬间,便“噗”地一声,破裂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是谁?
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好热。
我好空虚。
我只知道,填满我身体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全部。
庆功的酒宴,早已进入了酣畅淋漓的阶段。
五棱郭的奉行所,这座曾经属于旧武士最后的权力中心,此刻充斥着新政府军军官们粗野的欢笑、酒杯碰撞的脆响,以及对未来封赏与权位的无尽畅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食物的香气,以及……胜利者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了汗水与傲慢的气息。
而我,就是这场盛宴中心,最华丽、也最沉默的一道“菜肴”。
我的世界,是一片没有边际的、温暖而粘稠的海洋。
我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我。它只是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着无尽热流与奇异电流的、美丽的驱壳。高杉信司的肉棒,如同定海神针,深深地扎在我这片海洋的中心,为我那漂泊无依的、破碎的意识,提供了唯一的、坚实的坐标。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通过我们那紧密相连的下体,传递到我的身体里,仿佛我们本就是一体共生。他揉捏我乳房的手,时而轻柔,时而粗暴,每一次,都能在我这片混沌的海洋里,掀起一阵阵细微的、却又能被无限放大的涟漪。
我沉沦其中,双眼空洞,无悲无喜。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从宴会厅的角落里传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这片死寂的海洋。
“喂!快看!这里还藏着一个!”
“是个小妞!哈哈,还是个雏儿!”
几名喝得醉醺醺的士兵,从一间用来存放药材的储物室里,拖出了一个拼命挣扎的、娇小的身影。
是早苗。
她显然是在城破的混乱中,躲进了这里,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些胜利者的搜捕。
她被粗暴地拖拽到大厅中央,摔倒在地上。身上那件朴素的、医护士的白衣,早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少女那还未完全发育成熟、却已初具规模的青涩身体。
“哦?还有漏网之鱼吗?”高杉信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捏着我乳头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早苗吓得浑身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数十头饿狼的环伺下,瑟瑟发抖。
突然,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我。
在看清我的那一瞬间,她那双被恐惧淹没的眸子里,猛地爆发出了一丝狂喜和希望的光芒。
“橘大人!”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向我伸出手,发出了喜悦的、带着哭腔的呼喊。
在她的世界里,我还是那个如同战神般强大、能够拯救一切的“刀姬”。她看到我还活着,便以为自己得救了。
然而,下一秒,当她终于看清了我此刻的状态时——
看清我一丝不挂地跨坐在高杉信司的腿上;
看清我那空洞的、没有任何神采的双眼;
看清我们下体那不言而喻的、最原始的结合姿态……
她那双刚刚燃起希望之火的眸子,瞬间,熄灭了。
狂喜,变成了极致的错愕。
错愕,又化为了比死亡更甚的、彻底的绝望。
她的英雄,她的战神,她的希望……已经以一种比战死沙场,更为残酷、更为屈辱的方式,彻底地……陨落了。
“啊……啊……”
她发出了不成调的、意义不明的悲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那张绝望的小脸上,滚滚而下。
“哈哈哈哈!”高杉信司被她这副表情彻底取悦了,他发出了畅快的大笑,“看来,是你的崇拜者呢,我的刀姬。既然如此,就让她也来好好地‘伺候’一下,我们这些帝国的勇士吧。”
他对着周围那些早已双眼放光的士兵们,随意地摆了摆手。
“赏给你们了。别弄死了,好好玩。”
一声令下,如同打开了野兽的牢笼。
数名士兵,发出了兴奋的、不似人声的嚎叫,一拥而上,将早苗按倒在地。
“嘶啦——”
她身上最后的那点遮羞布,被瞬间撕成了碎片。
“不!不要!救命!橘大人!救我!”
早苗发出了凄厉的、杜鹃啼血般的惨叫和求救。
然而,她的英雄,只是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美玩偶,依旧维持着那个淫靡的姿势,对她的一切,无动于衷。
很快,早苗的求救声,就被粗暴的、肉体贯穿的声音,和男人那得意的、下流的喘息声所取代。
“啊……疼……不要……求求你……”
她的哭泣,她的呻吟,她那充满了痛苦与屈辱的声音,像一首诡异的、带着魔力的乐曲,飘进了我那片混沌的意识之海。
这些声音,没有唤醒我的理智,没有激起我的愤怒。
反而,像最猛烈的催化剂,将我体内那些由药物催生出的、沉睡的欲望,彻底地点燃了。
我的身体,开始发热。
小腹深处的那个黑洞,开始疯狂地、不知满足地,旋转、叫嚣。
我那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渐渐地,浮现出了一层水汽,一层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野兽般的……情欲。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被动地,接受着高杉信司的给予。
但现在,不够了。
远远不够了。
我,想要更多。
我那早已失去自主意识的身体,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本能所接管。
我缓缓地,用双手,撑在了高杉信司的肩膀上。
然后,我动了。
我用我那曾经引以为傲的、柔韧而充满力量的腰肢,带动着我那丰满的臀部,以那根深深埋在我体内的、滚烫的肉棒为轴,开始缓缓地、主动地,上下起伏。
“咕啾……”
每一次下沉,都让那根巨物,更深地、更凶狠地,碾过我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
每一次抬起,又会因为紧致的穴肉的吸附,而带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湿滑的水声。
“嗯……啊……”
我的喉咙里,也开始发出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情欲的呻吟。
高杉信司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近乎于癫狂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家伙……竟然……竟然会因为同伴被侵犯而兴奋吗!真是……真是个天生的、无可救药的荡妇啊!”
他兴奋地抓住了我晃动的双臀,用力地向上顶弄,配合着我的动作。
我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变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速。
我开始疯狂地,在他身上,不断地蹲起、坐下,像一头发情的母马,不知疲倦地,追求着那灭顶的快感。
正在被一名士兵从身后贯穿着的早苗,看到了这一幕。
她看到了她的英雄,她的战神,她的“刀姬”,正以一种比她自己,还要淫荡、还要主动的姿态,在一个男人身上,疯狂地摇摆、套弄。
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一种,比绝望,更深的,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的、死灰般的麻木。
“……橘大人……”
她流着泪,用几乎无法听见的、破碎的声音,哭泣着,呼唤着。
“醒醒……快醒醒啊……”
“求求你了……变回原来的你吧……”
“橘大人……”
她的呼唤,是如此的悲伤,如此的绝望。
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在又一次凶狠的、贯穿到底的坐下之后,我的身体,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致的高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炸开了无数绚烂的、白色的烟花。
我已经坏掉了。
彻底地,无可救药地,坏掉了。
我的主动,那具被药物和本能所支配的身体,所做出的、毫无廉耻的套弄动作,如同一道火星,瞬间点燃了高杉信司那早已蓄满了火药的欲望之桶。
他眼中那丝看戏般的、居高临下的愉悦,迅速被一种更为原始、更为粗暴的、纯粹的性致所取代。
他,已经不满足于这种我还掌握着些许节奏的、温吞的交合了。
他需要的是征服,是彻底的、不留一丝余地的、将我从身到心完全碾碎的、绝对的掌控权。
“不知廉耻的母狗……”
他用一种混杂了兴奋与残忍的、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随即,他那双一直在我丰满臀部上游走的大手,猛地发力,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扣住了我的腰。我的动作,戛然而止。
下一秒,天旋地转。
我被他以一种无比粗暴的姿态,从他的大腿上掀翻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冰冷而狼藉的地板之上。我的后背,撞翻了几个还残留着酒液的瓷杯,冰凉的液体混合着食物的残渣,粘了我一身,但此刻的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冰冷与不适。
我的世界,依旧是那片五彩斑斓的、温暖的海洋。
我只是像一个失去了提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在那里,双眼空洞地,望着奉行所那高高的、绘着精美图案的房梁。
高杉信司站起身,他那根早已被我的淫水和体温伺候得通体紫红、昂扬挺立的巨大肉棒,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跨步上前,像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站在了我的身体上方。
他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弯下腰,抓住我的脚踝,将我那双修长的、因为常年练武而充满了惊人弹性的双腿,猛地向上抬起、拉伸,一直,拉到了一个凡人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超越了极限的角度——
我的双脚脚踝,被他死死地按在了我自己的胸口之上。
我的整个身体,被强制性地,对折成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M”字形。
这个姿势,将我身体最隐秘、最柔软的部位,以一种毫无防备、毫无尊严的方式,彻底地、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那片早已被蹂躏得一片泥泞、红肿不堪的幽谷,因为双腿的挤压,而被迫地向外翻开,仿佛一张饥渴的、不断翕张着的小嘴,正无声地,邀请着他的入侵。
“真是……绝美的景色啊。”
高杉信司发出了满足的、野兽般的喟叹。
他俯下身,用他那张还带着一丝酒气的嘴,狠狠地、不容拒绝地,堵上了我的嘴唇。
那不是一个吻。
那是一场侵略。他的舌头,如同攻城的巨槌,粗暴地撬开我的牙关,长驱直入,在我那片早已失去反抗的、柔软的口腔里,肆意地扫荡、搅动,将他那充满了征服者气息的津液,尽数灌入我的喉咙。
我那因为药物作用而即将脱口而出的、不成调的呻吟,就这样,被他尽数吞噬、堵截,化作了“呜呜”的、含混不清的悲鸣。
也就在这一刻,他动了。
他扶着他那根早已硬得如同钢铁、烫得如同烙铁的巨物,对准了那早已为他敞开的、泥泞的门户。
然后,狠狠地,一插到底!
“噗嗤——!”
一声响亮得、让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静的、粘稠的水声。
没有任何的缓冲,没有任何的前戏。
那根巨大的肉棒,像一台马力全开的打桩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入口处,一杆到底,势如破竹地,直接轰击在了我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子宫的最深处!
“呜——!”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地向上弓起,却被他死死地按住,动弹不得。
太深了。
实在是太深了。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两颗饱满的、沉甸甸的蛋蛋,也随着他这凶狠的、贯穿到底的撞击,狠狠地、紧紧地,挤压在了我那早已红肿不堪的穴口之上。
他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下半身,都塞进我这具小小的、柔软的身体里。
随即,更为狂暴的、如同暴风骤雨般的、纯粹为了发泄兽欲的撞击,开始了。
“啪!啪!啪!啪!啪!啪!”
他彻底化身为了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以一种惊人的频率,在我那被折叠起来的、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地、进出、冲撞!
每一次撞击,都毫无保留,每一次都深入到底。
每一次,都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他那巨大的、坚硬的肉棒,从中间,硬生生地、捣成两段。
我那丰满的、充满弹性的身体,此刻,成了他发泄兽欲的、最好的缓冲肉垫。我那两瓣巨大的、肥美的臀肉,在他这狂风暴雨般的撞击之下,被拍打、挤压,如同波浪般,翻滚出了一层又一层白花花的、淫靡的肉浪。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那些刚才还在高声欢呼、大口喝酒的军官和士兵们,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堪称惊世骇俗的一幕。
他们看着他们那如同神明般敬畏的指挥官,正以一种最原始、最粗暴、最不加掩饰的姿态,侵犯着那个传说中的、如同女神般美丽的“刀姬”。
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在战场上,以一人之力,斩杀了他们数十名同僚的、强大的女武神,此刻,却像一头待宰的母猪,被他们的长官,以一种屈辱到了极点的姿态,按在地上,肆意地玩弄。
这种,由极致的力量与极致的美丽,在极致的屈辱下,所产生的、诡异的、充满冲击力的反差,像一剂最猛烈的春药,狠狠地,刺激着在场每一个男人的神经。
他们看得口干舌燥,看得血脉喷张。
寂静的大厅里,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无数个帐篷,在他们各自的裤裆里,被悄然顶起的声音。
而我,也终于,在高杉信司这永无休止的、打桩机般的轰击之下,彻底地,崩溃了。
我的嘴,被他堵着,无法发出声音。
但是,我那被药物和快感彻底烧坏了的喉咙,却从鼻腔里,发出了一种……怪异的、不似人类的、类似于猪的齁叫声!
“齁……齁哦……哦哦哦哦哦……”
我的喉咙里,不断地发出着这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羞耻的、如同母猪发情般的齁叫声。
我的身体,被高杉信司以一种对折的姿态,死死地按在冰冷的地板上。他那根巨大得如同怪物般的肉棒,则像永不疲倦的攻城槌,在我那小小的、早已被撑到极限的身体里,疯狂地、一下又一下地,进行着毁灭性的轰击。
快感。
除了快感,我的世界,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那些由药物催生出的、虚假的、化学的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我最后的理智,冲垮了我所有的堤防。
我的大脑,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复杂的思考。它变成了一块只对快感有反应的、最原始的海绵。
而那一声声从角落里传来的、早苗那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少女的悲鸣,则像是不断浇在海绵上的、滚烫的热油,让那份快感,被无限地、病态地,放大、再放大。
我的齁叫声,渐渐地,开始变了调。
一些破碎的、不成句的、充满了淫靡意味的词语,开始从我那被他堵住又放开的、不断流淌着涎液的嘴里,不受控制地,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
“啊……啊……主人……”
“主人”?
我是……在叫谁?
我的意识残渣,对此,感到了片刻的困惑。但很快,这丝困惑,便被下一波更加凶猛的、从子宫深处传来的快感浪潮,彻底地拍碎了。
高杉信司,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变化。他那如同打桩机般的狂野律动,稍微,放缓了一些。他似乎,很想听听,我这只被他彻底玩坏了的、美丽的宠物,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样有趣的话来。
他的放缓,让我那被快感烧灼得几乎要融化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于是,更多的、更连贯的、也更下流的淫语,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我的口中,倾泻而出。
“啊……啊……主人的……大肉棒……好厉害……”
我的声音,因为药物和情欲的双重作用,变得黏腻、沙哑,充满了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惊人的媚态。
“梓……梓的双腿……被主人……抬起来了……好高……好高……一直……一直按在梓的胸口上……”
我开始,用一种主动的、仿佛在向别人炫耀般的、详细的口吻,描述着自己此刻正在承受的、这无比羞耻的姿态。
“这样……梓的小穴……就……就完全……为主人打开了……啊……张得好开……里面……里面的嫩肉……都翻出来了……好像在……在求着主人的大肉棒……快点进来……”
每说一句,我身体的敏感度,似乎就呈几何倍数地,向上翻涌。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高杉信司那根埋在我体内的巨物,因为我这番露骨的描述,又兴奋地、涨大了一圈。
“啊!好胀……要被……撑坏了……”我开始剧烈地喘息,用一种近乎于赞美的、崇拜的语气,称赞着他的雄威,“主人的肉棒……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肉棒……又粗……又硬……又烫……像……像烧红的铁杵……每一次……每一次都……都直接捣在梓的子宫口上……啊……好舒服……子宫……都要被主人的大肉棒……干得融化掉了……”
我说着,还主动地、配合着他的动作,疯狂地、收缩起了自己的穴肉,试图去讨好、去取悦那根正在我体内肆虐的、唯一的“神”。
“梓……梓的小穴……真是个下贱的东西……”
我开始,用最污秽的语言,贬低着自己。
“这么小的、没用的小穴……却……却能被主人的巨根……干得这么舒服……流水……流了好多好多的水……把主人的蛋蛋……都弄湿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主动地、不知廉耻地,扭动起了自己的腰肢和臀部,试图让那根巨物,能更深、更狠地,进入我,占有我,蹂躏我。
“梓……是什么?”
高杉信司,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变得沙哑无比。他在引导我,引导我说出,他最想听到的答案。
“梓……”我的双眼,已经彻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一片迷蒙的、情欲的水雾,“梓……是主人的……是主人一个人的……母狗……”
“是……是专门……为了伺候主人的大肉棒……而出生的……肉便器……”
当“肉便器”这三个字,从我口中吐出的那一刻,我感到,我内心深处,那最后的一点点、属于“橘梓”的、属于“阿吟”的、属于“刀姬”的、骄傲的、不屈的残渣,终于,“轰”的一声,彻底地,消融了。
过往的种种,无论是鸟羽・伏见的战火,还是会津若松的悲歌;无论是斋藤健吾那张模糊的脸,还是那个年轻武士悲哀的眼……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是谁?
我就是,主人的母狗,主人的肉便器。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我彻底地放开了。我开始歇斯底里地,用各种各样下流的词语,描述着我们交合的细节,赞美着他的雄壮,贬低着自己的卑贱。
我,正在主动地,接受这个全新的、彻底堕落的、只为快感而存在的自己。
高杉信司,似乎对我此刻的状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满足。他知道,他已经彻底地,从灵魂层面,将我完全征服了。
他一边如同野兽般,在我的身体里,进行着最后的、狂风暴雨般的冲刺,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俯下身,在我的耳边,用一种恶魔般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声说道:
“说起来,我的小母狗,在你彻底忘记过去之前,我倒是有个有趣的消息,想告诉你。”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在我即将攀上高潮顶峰的那一瞬间,才缓缓地,吐出了那句,足以将我再次打入无边地狱的话。
“那个男人……那个让你不惜一个人冲锋陷阵也要去救的、新选组的队长……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斋藤健吾。”
“斋藤……健吾?”
这个名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那片由快感构成的、五彩斑斓的海洋!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
我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个名字。
斋藤……健吾……
“他啊,”高杉信司的嘴唇,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因为这个名字,而产生了剧烈的、不受控制的僵直,“他还没死哦。”
“轰——!”
我的大脑,彻底地,爆炸了。
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
这个消息,这个本该让我欣喜若狂的消息,此刻,却像一把最锋利、最残忍的刀,将我那刚刚接受了“新自己”的、脆弱的灵魂,再次,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是什么?
是希望吗?
不。
那是,比绝望,更深的,一种……名为“背叛”的痛苦。
我背叛了他。
我背叛了他用生命为我换来的自由。
我背叛了我自己,发誓要为他复仇的信念。
我……变成了现在这副,连我自己都唾弃的、下贱的、淫荡的模样。
而他……还活着?
如果,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啊——!”
我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极致快感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股由精神上的、毁灭性的冲击,所引发的、巨大的情感奔流,与我肉体上,那早已攀升到顶点的、由药物催生出的快感,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的身体,在高杉信司的肉棒,将那滚烫的、充满了胜利者气息的精液,尽数射入我子宫深处的那一刻,爆发出了一阵如同癫痫般的、剧烈的、痉挛般的、濒死的高潮!
我的双眼,彻底翻白。
我的身体,弓成了一张濒临断裂的弓。
我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地,碎了。
我的身体,还在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轻抽搐着。
灵魂破碎后的高潮余韵,是如此的悠长,如此的……空洞。
嘿嘿嘿……真爽……
高杉信司从我那早已麻痹的、被蹂躏得一片狼藉的身体上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因为剧烈动作而有些凌乱的军服,脸上,是那种餍足之后、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慵懒而残忍的笑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件刚刚被自己亲手完成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来人。”他淡淡地开口。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
“把那个女医护士处理掉。”他瞥了一眼角落里,那具早已被玩弄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低微啜泣的、早苗的娇小躯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下人处理掉一件垃圾。
然而,就在那两名亲兵准备上前拖走早苗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高杉信司的身侧响起。
“阁下,请稍等。”
说话的,是他的副官,伊藤少佐。一个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也是少数在狂热的胜利氛围中,依旧保持着绝对冷静的军官。
高杉信司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伊藤,你有什么意见?”
“不敢。”伊藤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卑不亢,“只是,我军伤员众多,军医人手严重不足。此女既是医护士,杀了未免可惜。不如将其押往后方野战病院,让她为帝国伤兵效力,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的理由无可辩驳,充满了绝对的实用主义,不掺杂任何多余的同情。
高杉信司看着伊藤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沉默了片刻,随即,像是觉得有些扫兴,又觉得伊藤言之有理,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哼,就按你说的办吧。拖下去,别在这里碍眼。”
伊藤立刻对那两名亲兵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不再是粗暴地拖拽,而是相对“文明”地将早已失魂落魄、几乎无法行走的早苗架了起来,向外走去。
在被带出奉行所大门的最后一刻,早苗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回过头,再次,望向了那个被高杉信司抱在怀里的、她曾经无比崇拜的身影。
她看到的,依旧是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神采的、属于人偶的眼睛。梓对外界的一切,包括她的得救,都毫无反应。
这一次,早苗的眼中,不再有绝望。
只剩下,一种比死亡更冷的、彻底的悲哀。
她,活下来了。
但她的神,却永远地,死在了这里。
随着早苗的身影消失,高杉信司仿佛才重新记起自己原本的计划。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这具完美的、温顺的身体,对剩下的亲兵命令道:
“打一桶热水来。我要为我的‘刀姬’,好好地清洗一下身体。”
他说着,弯下腰,将我这具软得如同没有骨头般的、赤裸的身体,从地上,一把横抱了起来。
我那硕大的、在刚才的剧烈撞击中不断晃动的乳房,此刻温顺地贴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我的头,无力地向后仰着,那双空洞的、已经无法再聚焦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奉行所那高高的、沾染了些许硝烟的房梁。
他抱着我,大步地,向着这间大厅后方,那间原本属于土方岁三、现在则属于他高杉信司的、豪华的寝室走去。
周围的军官们,纷纷恭敬地、艳羡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我的复仇,我的战斗,我的一切,都已结束。
接下来,等待我的,将是永无止境的、作为战利品的、漫长的……夜晚。
……
【时间:一年前,庆应四年,一月。】
【地点:萨长联军,临时地牢。】
【视角:斋藤健吾】
“砰!”
一声清脆的、充满了愤怒与暴戾的枪响,在狭窄而潮湿的地牢里,猛然炸响,震得斋藤健吾的耳膜嗡嗡作响。
但他没有在意。
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弱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欣慰的笑容。
就在刚才,他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发出了身为新选组武士的、最后的咆哮,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听到了外面那由远及近的、属于她的、逃离的呐喊声和骚乱声。
她成功了。
她逃出去了。
这就够了。
他被废掉的四肢,传来阵阵剧痛,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种巨大的、任务完成后的疲惫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准备迎接自己最后的结局。
高杉信司,如同地狱里归来的恶鬼,浑身散发着怒火,重新冲回了地牢。他那张英俊的脸,因为到手的猎物意外逃脱,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是你……”他死死地盯着斋藤健吾,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能将人焚烧殆尽的怒火,“是你干的好事,你这头幕府的死狗!”
斋藤健吾只是看着他,虚弱地、轻蔑地,笑了笑。
“无能狂怒吗?新时代的……走狗。”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高杉信司的怒火。但他却没有将枪口对准斋藤。
因为,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废人,并不能消解他心头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将手中的西式左轮手枪,对准了旁边一名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看守地牢的己方士兵。
“废物!”
“砰!”
枪声,再次响起。
那名士兵的脑袋,像一个被打碎的西瓜,红白之物,溅了斋藤一身。
高杉信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知道,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女人,就像一头滑不留手的雌豹,一旦让她逃入黑夜,就再也难以寻觅。
他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看着斋藤健吾。
“我不会杀了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你不是想让她活下去吗?很好。我会让你,活下去的。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们那腐朽的、可笑的旧时代,是如何在我们手中,被一点点地、彻底地,碾成粉末的。”
“而且,”高杉信司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恶魔般的微笑,“我总有一天,会把她再抓回来的。到时候,我会让你,听着她在我的身下,是如何哭泣、求饶、最后变成一滩烂泥的。我会让你知道,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愚蠢的、毫无意义的笑话。”
斋藤健吾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从那天起,斋藤健吾的生命,便只剩下两件事——无尽的折磨,与无尽的等待。
他被当作重要的“情报源”,从一个监狱,被转移到另一个监狱。严刑拷打,成了家常便饭。他们想从他口中,撬出新选组残部的下落,撬出旧幕府势力的秘密。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的身体,早已残破不堪。唯一支撑着他的,只有一个信念——
梓,还活着。
他必须,也活下去。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的样子。她的剑,她的身姿,她那双时而坚毅、时而迷茫的眼睛。他希望,她能按照自己说的那样,一路向北,去到会津。那里,还有会津藩的数十万兵力,她应该……能找到一个安身之所吧。
这个希望,就像黑暗的地牢里,唯一的一束微光,支撑着他,度过了那漫长而痛苦的一年。
他断断续续地,从那些看守他的、新政府军的士兵口中,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会津,陷落了。
白虎队,全员自尽。
旧幕府海军总裁榎本武扬,率领最后的舰队,逃往了虾夷。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他的心,都会被揪紧。
梓……她还好吗?
她,有没有卷入会津那场惨烈的攻城战?她,有没有登上那艘驶向绝望的船?
随着战线的北移,他这个“重要囚犯”,也被一路押送,最终,抵达了箱馆,这个最后的战场。
他被关在五棱郭对岸,新政府军本阵后方的一个临时战俘营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总攻击的炮火声。
他的心,也随着那炮火声,被悬吊到了嗓子眼。
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当远处,五棱郭上升起的那面“日之丸”旗帜,取代了虾夷共和国的“五星”旗时,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时代,彻底地,落幕了。
而她……
是生,是死?
就在他心如死灰之际,战俘营的看守们,开始带着胜利后的兴奋,高声地、炫耀般地,谈论起了这场最后的战役。
他们谈论着土方岁三那壮烈的、最后的冲锋。
也谈论着,一个比土方岁三,更具传奇色彩的、诡异的存在。
“喂,你听说了吗?旧幕府军里,有个使双刀的女罗刹!”
“怎么没听说!据说,她一个人,就冲垮了我们一个百人队!我们都叫她‘刀姬’!长得,据说跟天仙一样美!”
斋藤健吾那颗早已死去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双刀……女人……
是她!
一定是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了骄傲与狂喜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
她还活着!她不仅活着,还变得如此强大!
然而,这股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一瞬间。
一名喝得醉醺醺的看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的牢房前,带着一脸下流的笑容,对他嘲讽道:
“喂,新选组的垃圾。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你们那个所谓的‘刀姬’,确实还活着。”
斋藤健吾的呼吸,屏住了。
“但是啊,”那名看守的笑容,变得愈发猥琐,“她,很不巧地,是我们高杉信司长官的‘老相好’呢。现在,城破了,长官他啊,已经把他的‘老相好’,给‘请’回自己的房间了。啧啧,你听,庆功宴都开始了,我们这些小兵,只能在这里喝闷酒。长官他啊,现在,恐怕正在跟那位‘刀姬’大人,大战三百回合呢!哈哈哈哈!”
“轰——!”
那名看守后面再说了什么,斋藤健吾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那句——
“高杉信司长官的‘老相好’”。
“正在跟那位‘刀姬’大人,大战三百回合”。
他……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支撑了他整整一年的,那唯一的、名为“希望”的支柱,在这一刻,被现实,以一种最残忍、最无情的方式,彻底地,粉碎了。
他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不是她的自由。
而只是,将她的地狱,推迟了一年而已。
他看着自己那双被废掉的、戴着沉重镣铐的、再也无法握刀的手。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浑浊的、带着血色的泪,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悄然滑落。
原来,真正的地狱,不是死亡,也不是折磨。
而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时间:明治五年,初夏。】
【地点:新帝都,东京。】
岁月,是无情的良药,也是最残忍的毒药。
它能抚平大地上战争的创伤,让被炮火犁过的土地,重新长出繁茂的青草。
它也能将一个人的灵魂,彻底地、不可逆地,改造成另一副模样。
距离那场终结了武士时代的箱馆战争,已经过去了三年。
“大日本帝国”的新政府,正在以一种近乎于狂热的速度,推动着这个国家,向着“文明开化”的西方,大步迈进。旧日的江户,如今已是帝国的首都——东京。街道上,传统的木屐与新潮的皮靴声交织在一起,梳着发髻的旧武士与穿着洋服的新官僚擦肩而过。这是一个新旧交替、充满了勃勃生机,也充满了迷茫与阵痛的时代。
而我,橘梓,这个本该早已腐朽在旧时代尘埃里的名字,却以一种诡异的、矛盾的姿态,存活于这个崭新的时代。
我是高杉信司的妾。
作为箱馆战争中力挽狂澜的英雄,他如今已是陆军省中权势熏天的高官。他位于麹町的西式洋房,是东京上流社会人人艳羡的华美宅邸。而我,就是这座宅邸里,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恐惧的一件“藏品”。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铺着天鹅绒地毯的卧室里。
我赤裸着身体,跪坐在床边,正用一块温热的丝巾,一丝不苟地,为刚刚醒来的高杉信司擦拭着身体。
我的眼神,是空洞的。
我的动作,是机械的。
这三年来,那些足以摧毁心智的烈性药物,早已不再需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彻底的、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式的服从。他就如同我的太阳,而我,则是那株永远追随着他、失去了自我意志的向日葵。
“嗯……”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随即,一把将我拉倒在床上,翻身压了上来。
没有前戏,没有交流。
他像使用一件再也熟悉不过的工具一样,熟练地分开我的双腿,将他那在晨间苏醒的欲望,狠狠地,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没有反抗,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没有。
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并且,被调教成了,只对他有反应的形状。
在他的撞击下,我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渐渐地,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我的口中,也开始发出那种他最喜欢听的、细碎而黏腻的呻吟。
这一切,都与爱无关。
这只是,一具被彻底驯服的雌性野兽,在向她的主人,献上清晨的、例行公事的忠诚。
……
一番云雨过后,我沉默地起身,为他穿上那身笔挺的、象征着新时代权力的西式军服。
然后,我开始为自己穿戴。
与他不同,我穿的,依旧是旧时代的、繁复而华美的和服。那是一件由他亲自挑选的、价值连城的友禅染振袖,衣摆上,用金线绣着大片大片象征着死亡与重生的、妖异的彼岸花。
我就像一个精美的人偶,被包裹在这件华丽的、象征着旧时代美学的衣衫之中。
然而,在这极致的、古典的柔美之下,我却做着一件与这身装扮,截然相反的事情。
我将那把无名的打刀,和那把属于雪村健司的胁差,一长一短,仔细地,插在了我那华美的、用锦缎织成的腰带之上。
我,亦是他的贴身护卫。
这是整个东京社交界,人尽皆知的、属于高杉信司的“恶趣味”。他喜欢带着我,出席各种各样的公开场合。他喜欢看那些新时代的公卿贵族们,在看到我这个身着盛装、却佩戴着双刀的、美丽的“时代遗物”时,脸上那种混合了惊艳、欲望与恐惧的复杂表情。
我,是他权力的象征,是他征服了旧时代的、最活色生香的勋章。
今天,他要去视察新成立的东京警视厅。
我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坐上了那辆由四匹高大的纯种洋马拉着的、气派的西式马车。
马车,穿行在日益繁华的东京街道上。
我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那一张张鲜活的、对新时代充满了希望的、民众的脸。我的心中,却是一片死水。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热闹。
而我,却早已,被隔绝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就在马车,即将行至一处十字路口时,异变,陡然发生!
“天诛!国贼高杉!”
伴随着一声充满了仇恨的怒吼,三名打扮成浪人模样的武士,突然从路边的人群中,暴起发难!他们手中的武士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决绝而冰冷的光芒,直扑我们的马车而来!
车夫,被当场斩杀。
受惊的马匹,发出了疯狂的嘶鸣,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
车厢外,负责护卫的几名警官,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冲得七零八落。
“保护长官!”
车厢内,高杉信司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甚至,连腰间的佩刀,都懒得去拔。
他只是,用一种充满了信赖的、欣赏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在说——
到你了,我最锋利的刀。
几乎是在第一个“天”字响起的那一瞬间,我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便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机械的杀意所填满。
我的身体,快于我的意识。
或者说,现在的我,早已不需要意识。
“保护主人”,这个指令,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我的本能之中。
我没有选择从车门出去。
而是拔出双刀,身体旋转,刀锋如同旋风般,直接将整个华丽的车厢顶棚,绞成了碎片!
我从那破碎的车顶,一跃而出,如同仙鹤般,轻盈地,落在了疯狂的马匹之上。
那三名刺客,显然也没料到,马车里,还藏着我这样的存在。
他们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为浓烈的杀意。
“是那个幕府的妖女!连她一起杀!”
三人呈品字形,向我攻来。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只是,举起了我的刀。
我的刀锋,依旧锋利。
甚至,比三年前,还要锋利。因为,它里面,已经剔除了所有多余的、名为“情感”的杂质。
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最高效的、杀戮的技巧。
第一个刺客,正面强攻,刀法大开大合。
我站在摇晃的马背上,身体却稳如磐石。我没有与他硬拼,只是在他刀锋及体的瞬间,身体微微一侧。
毫厘之间,让过刀锋。
与此同时,我左手的胁差,如同毒蛇吐信,后发而先至,精准地,刺穿了他握刀的右肩。
在他因剧痛而发出惨叫,动作出现僵直的瞬间,我右手的打刀,已经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他的脖子。
第二个和第三个刺客,从两侧包抄。
我没有丝毫的停顿,在斩下第一颗人头之后,双足在马背上猛地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蝴蝶,高高跃起。
在半空中,我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扭转身体。
手中的双刀,在下落的过程中,划出了两道交叉的、凄美的、银色的十字!
“噗嗤!”
当我重新落地时,那两名刺客,还保持着向上挥刀的姿势。
随即,他们的身体,从胸口处,同时裂开,鲜血和内脏,“哗啦”一声,流了一地。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次呼吸。
周围的民众,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姗姗来迟的警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我甩掉刀锋上的血迹,缓缓地,收刀入鞘。
那双冰冷的、充满了杀意的眸子,也重新,变回了那种空洞的、人偶般的神情。
我走到惊魂未定的马车前,沉默地,为高杉信司,拉开了车门,像一个最忠诚的、最尽职的仆人。
高杉信司走了下来。他看都没看地上的三具尸体,只是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做得很好,我的梓。”
他凑到我的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今晚,我会给你……特别的‘奖赏’。”
我的身体,因为他这句话,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那不是恐惧。
而是,被驯养的野兽,在听到主人许诺投喂食物时,本能的、可悲的……兴奋。
我,已经,没救了。
【时间:明治九年,春末。】
【地点:东京,上野不忍池。】
时间,继续着它那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冷酷的流淌。
又一个四年过去了。
这个国家,变得愈发光怪陆离。天皇颁布了《废刀令》,延续了数百年的、属于武士的佩刀特权,在一夜之间,被彻底废除。曾经象征着荣耀与身份的刀剑,如今,成了法律所不容的“凶器”。无数旧武士因此而失魂落魄,他们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身份认同,被新时代,以一纸冰冷的政令,无情地剥夺了。
然而,我,依旧佩戴着我的双刀。
高杉信司,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内务省高官。他以“护卫安全特殊需要”为由,通过权势,为我申请到了整个帝国都屈指可数的、特例的“带刀许可”。
于是,我成了这个时代,一个最为诡异的、也最为醒目的矛盾体。
我是整个东京,唯一一个,可以合法地、在日光之下,佩戴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行走的女人。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废刀”时代,最大的讽刺。
我依旧是他的妾,是他床上那具温顺的、予取予求的玩偶。
我也依旧是他的护卫,是他身边那把出鞘必见血的、最锋利的凶刃。
我的灵魂,早已在那一日的箱馆地狱中,彻底死去。如今驱动着这具身体的,只剩下被长年累月的、药物与心理暗示所共同塑造出的、绝对的服从本能。
那天,正是上野公园里,莲花初开的时节。
高杉信司心血来潮,要来不忍池赏莲。
我穿着一身素雅的、却也难掩身姿的淡紫色和服,佩戴着双刀,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与几名同僚,在湖边的茶亭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而我,则被命令,站在离他们十步之外的、湖边的柳树下,如同一尊雕像,为他警戒。
我的眼神,空洞地,投向那片碧绿的莲叶。
我的心,也如同这片波澜不惊的湖水,不起一丝涟漪。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木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吱”声,由远及近,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本能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穿着朴素的青年,正推着一架构造简单的木制轮椅,缓缓地,向着湖边而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和服,双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无力地垂着。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与苦难共同雕刻出的、深刻的纹路。他的头发,也已夹杂了些许风霜的银丝。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落魄,如此的平凡。
就像是无数个被这个新时代所抛弃的、潦倒的旧武士之一。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瞬,便准备移开。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个男人,仿佛也感受到了我的视线,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头。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的世界,那片早已死去多年的、平静无波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滚烫的陨石!
那张脸,是如此的陌生。
但那双眼睛……
那双即便被无尽的痛苦与岁月所磨砺,却依旧残留着狼一般锐利与孤高的、深邃的眼睛……
我……认得。
是他。
那个本该早已死去的、只存在于我那破碎记忆最深处的、名为“希望”的亡灵。
是他。
他看着我,看着我这身华美的、却佩戴着双刀的、诡异的装扮。他的眼中,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里面,有震惊,有狂喜,有难以置信,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比我所承受过的一切酷刑,都还要令我痛苦的、深沉的……悲哀与怜悯。
他张了张嘴,用一种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的、沙哑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线,轻轻地,呼唤出了那个,同样也早已被我遗忘了的、我的名字。
“……梓。”
“轰——!”
这个名字,这个声音,像一把钥匙,一把足以开启我灵魂最深处、那道早已被锈死的、名为“过去”的牢笼的钥匙!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在这一刻,冲破了长达七年的、由药物和屈辱所共同构筑的堤坝,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地,涌入了我的脑海!
京都的血巷。
新选组的屯所。
他那充满了血腥与酒气的、霸道的吻。
他那句“你必须活下去”的、最后的命令。
还有……地牢里,那一声,象征着他生死未卜的、冰冷的枪响!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我那张早已习惯了麻木的、人偶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的痛苦、极致的悔恨,与极致的羞耻的、扭曲的表情。
我的手,本能地,握住了刀柄。
但这个动作,不再是为了杀敌,也不是为了护主。
而是一种……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自己那早已荡然无存的、可悲的尊严的、徒劳的挣扎。
斋藤健吾。
他还活着。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我。
看着我这副,被他的宿敌,当作战利品和玩物,豢养了整整七年的、下贱的、卑微的模样。
“他们……都告诉我了……”斋藤健吾缓缓地,驱动着轮椅的木轮,向我靠近了几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箱馆之后……他……对你做的一切……”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
“我的牺牲……我的一切……全都……白费了……”他看着我,看着我那双空洞的、正在被痛苦所重新填满的眼睛,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悲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梓……你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我想要说话。
我想要告诉他,我没有忘记他。
我想要告诉他,我曾经,也为了给他复仇,而化身罗刹。
但我的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最终,只能从那早已习惯了服从的声带里,挤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感到绝望的、干涩的话语。
“……我……侍奉……高杉……大人。”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斋藤健吾的心里。
也像一把刀,将我那刚刚有了一丝裂缝的、虚假的世界,再次,无情地,剖开。
“侍奉?”斋藤健吾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愤怒,“那不是侍奉!那是囚禁!梓!你醒醒!你看看我!你还记得吗?你不是谁的玩物!你是一名武士!是一名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还要出色的武士啊!”
武士……
这个词,是如此的遥远。
就在我那被撕裂的灵魂,在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中,痛苦地挣扎时,一个带着笑意的、我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茶亭里,传了过来。
“哦?这不是斋藤先生吗?真是稀客啊。”
高杉信司,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与同僚的交谈,正缓步地,向我们走来。
他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穷困潦倒的斋藤健吾。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那种属于胜利者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的微笑。
他走到我的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一种充满了占有欲的姿态,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的身体,本能地,一僵。但随即,那被驯化了七年的服从本能,便压倒了一切。我温顺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动作,落在斋藤健吾的眼中,无疑是,最残忍的凌迟。
“听说,前几年大赦,把你从秋田的监狱里,放出来了。”高杉信司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斋藤,语气里,充满了怜悯与轻蔑,“怎么?旧时代的猛犬,如今,只能靠别人的推扶,才能出来晒晒太阳了吗?”
他低下头,看着我,用一种炫耀般的口吻,对斋藤说道:
“你是来,欣赏我的‘藏品’的吗?你看,她是不是很美?既温顺,又忠诚。虽然花了些时间和手段,但事实证明,即便是最烈的野兽,也是可以被驯服的。”
他搂着我肩膀的手,缓缓下移,当着斋藤的面,肆无忌惮地,在我那丰满的臀部上,用力地,揉捏了一下。
我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羞耻的战栗。
也是,身体被驯化后,本能的……兴奋的战栗。
“来,梓。”高杉信司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们该回去了。”
他拉着我,准备转身离去。
我,被他拉着,脚步,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移动。
一边,是禁锢了我七年,将我彻底驯服的、现实的主人。
一边,是唤醒了我所有痛苦,代表着我那早已死去的、过去的亡灵。
斋藤健吾看着我,看着我那张因为极致的内心挣扎而扭曲的、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最后一丝……恳求的光。
他在祈求。
祈求我,能给他一个信号,一个,那个名为“橘梓”的武士,还活着的信号。
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它,悬停在,我腰间的刀柄,与我那身华美的和服之间。
是拔刀,与这个世界,做个了断?
还是,顺从地,跟着这个男人,回到那个牢笼,继续做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我不知道。
我的灵魂,早已被撕成了两半。
而我,就被困在这两半之间,动弹不得。
我的手,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激动。
那是一种……灵魂正在被撕裂时,所引发的、肉体上的剧烈痉挛。
一边,是高杉信司搂着我肩膀的手。那只手,是如此的熟悉,七年来的每一个日夜,它都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给予我食物、居所、华服,也给予我痛苦、屈辱,以及……那早已深入骨髓的、名为“服从”的烙印。他是我的主人。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脑海深处,每一次我试图反抗,它都会亮出致命的毒牙。
另一边,是斋藤健吾那双悲哀的、破碎的眼睛。那双眼睛,代表着我的过去,代表着那个名为“橘梓”的、骄傲的武士之魂。它在无声地质问我,在痛苦地祈求我。它是我所有痛苦与屈辱的根源,也是我……曾经作为“人”而活过的,最后证明。
高杉信司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我脸上那副天人交战的、痛苦的表情。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享受着将我那仅存的一点灵魂残渣,放在两个极端上,肆意炙烤的快感。
“怎么了,我的梓?”他用一种情人般的、亲昵的口吻,在我耳边低语,“你的老朋友来看你,怎么,不开心吗?还是说……你想为他,表演一个什么助兴的节目?”
他的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斋藤健吾的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丝深沉的绝望。他看懂了我此刻的处境,也预见了我那即将到来的、唯一的结局。他缓缓地,对我,摇了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要……梓……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够了……’
他不是期望我拔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时代,在这座由高杉信司这种人所掌控的帝都,我拔刀的后果是什么。
轻松地斩杀他,或许不难。
但然后呢?
然后,我就会成为这个帝国,头号的、必须被抹杀的通缉犯。我将再次回到那种亡命天涯的、无尽的逃亡之中。最终,力竭被捕,被送上冰冷的断头台;或者,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他那些手持新式左轮手枪的护卫们,当场击毙。
无论哪一个,都是死路一条。
他不想我死。他只是……想再见我一面。
然而,他的祈求,却成了点燃我心中最后那点毁灭欲望的火种。
活下去?
像现在这样,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下去吗?
不。
够了。
我已经,受够了。
我的颤抖,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我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那两簇,在箱馆战场上,曾经燃烧过的、黑色的火焰。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高杉信司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的、充满着自信微笑的脸。
然后,我也对他,笑了。
那是一个,极其凄美,也极其妖异的笑容。
“主人。”我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既温顺又冰冷的口吻,轻声呼唤。
在他因为我这突如其来的、顺从的姿态而感到一丝诧异的瞬间。
我,拔刀了。
“噌——!”
一声清越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龙吟。
我的打刀,以一种人类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出鞘了。
刀光,如同从地狱里乍现的一道闪电,直奔高杉信司的咽喉而去!
在这一刻,我不是他的妾,不是他的护卫,不是他的玩偶。
我只是,橘梓。
一个,前来索命的复仇者。
高杉信司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想要后退,想要闪避,但他和我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死定了。
然而……
就在我那锋锐无匹的刀锋,即将切开他脖颈皮肤的那一刹那。
我的手臂,我的整个身体,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锁链,狠狠地,拽住了!
一股剧痛,从我的大脑深处,猛然炸开!
那是,被烙印了整整七年的、名为“服从”的、深入骨子里的屈服本能!
它在尖叫,在咆哮,在阻止我!
【不准伤害主人!】
【你是主人的所有物!】
【服从!服从!服从!】
我的意志,与我的本能,在这一刻,爆发了最激烈的、也是最致命的冲突!
我那原本一往无前的刀锋,在距离他咽喉,只剩下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停滞了,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我燃起的杀意,与那被驯化的奴性,在我的身体里,疯狂地互相撕扯!
我眼中的黑色火焰,瞬间,被一片痛苦的、迷茫的、混乱的漩涡所取代。
高杉信司,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了神。他看着我这副挥刀挥到一半,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住、脸上充满了痛苦挣扎的模样,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笑了。
笑得,是那么的得意,那么的……满足。
他知道,他赢了。
他赢得了,我灵魂的、最后的所有权。
也就在这时。
他那些训练有素的、终于从这兔起鹘落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的护卫们,做出了他们最正确的选择。
“砰!”
一声绝望的枪声,响起了。
那不是一声。
而是,无数声。
“砰!砰砰砰!”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朵小小的、鲜红的血花,正在我那淡紫色的和服上,缓缓地,绽放开来。
好奇怪……
一点,都不疼。
只是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推了一下。
随即,更多的、更猛烈的“推力”,从我的身体各处传来。
我的肩膀,我的腹部,我的大腿……
一颗又一颗灼热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钻进了我的身体。它们撕裂了我的和服,撕裂了我的肌肤,撕裂了我的血肉。我的身体,在这股连绵不绝的巨大动能的击打之下,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着。
我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了,“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那最后的、矛盾的挣扎,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我的世界,变得好安静。
我看到了,高杉信司那张,因为计划被打乱而略显恼怒的脸。
我看到了,他那些护卫,一张张紧张而冷酷的脸。
最后,我看到了,斋藤健吾,那张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而彻底扭曲的、苍老的脸。
他的嘴,在大张着,像是在呐喊着什么。
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也好。
这样,也好。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解脱的笑容。
“砰!”
这是,最后的一声枪响。
这一枪,格外的清晰。
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撞在了我的额头上。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的液体,从我的额头,缓缓地,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世界,开始,向上,翻转。
我那双曾经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美丽的眼眸,缓缓地,但却坚定地,向上翻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无悲无喜的、纯净的苍白。
我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一丝支撑。
我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
跪倒在了,斋藤健吾的面前。
跪倒在了,我这被诅咒的、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短暂一生的……终点。
啊……
终于……
可以……休息了……
枪声的余音,在不忍池边的风中,缓缓消散。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被那颗射入她眉心的子弹,彻底冻结了。
橘梓,就那样,静静地,跪在那里。
她那身华美的、淡紫色的和服,此刻已被她自己的鲜血,染上了无数朵凄绝的、深红色的彼岸花。她手中的刀,早已脱手,落在一旁。她的头,无力地垂着,那头她曾经引以为傲、也曾经被她厌恶的、柔顺的黑发,遮住了她那张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的、美丽的脸。
一滩血迹,正在她的身下,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扩大着,如同正在盛开的、地狱的红莲。
斋藤健吾,就坐在那架简陋的木制轮椅上,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死死地,看着眼前这幅,他此生见过的,最残忍的绘卷。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着。
‘不要死……’
一个念头,一个最原始、最徒劳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地,尖叫着。
不要死。
求求你,不要死。
他就那样看着,看着那摊血迹,一点点地,浸润了她身下的石子路,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拖入那片粘稠的、温暖的红色之中。
随即,一股比当年在战场上被废掉四肢,还要痛苦千百倍的、巨大的悲恸与不解,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为什么?’
他的灵魂,在无声地,质问着眼前这个,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安静的女人。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对他而言,活下去,就是一切。
为了让她活下去,他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了让她活下去,他可以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忍受长达一年的、非人的折磨。为了让她活下去,他可以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在出狱后的七年里,像一个孤魂野鬼,苦苦地,寻找着她的踪迹。
只要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就是他全部的、活下去的意义。
他甚至,在来的路上,设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他想过,如果她真的,如同传闻中那样,成了高杉信司的禁脔,他该怎么办。
答案,早已想好。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哪怕,她是作为他的玩物,哪怕,她是失去了灵魂。只要她还呼吸着,只要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对他而言,就是胜利,就是他所有牺牲的、最终的回报。
他甚至想过,就这样,远远地,看她一眼。然后,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了此残生。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他的出现,竟然,成了催动她走向死亡的、最后的催化剂。
是他,唤醒了她那颗沉睡的、骄傲的武士之心。
也是他,让她,最终,做出了这种,在他看来,愚蠢到极点的、毫无意义的、自杀般的反抗。
他伸出那双早已萎缩的、再也无法握刀的手,颤抖着,想要去驱动轮椅,想要靠近她,想要……再触碰一下她那早已冰冷的身体。
但是,他做不到。
他只是,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无力地,坐在这里,任由那无边无际的、名为“悔恨”的黑暗,将自己彻底吞噬。
……
与斋藤健吾那死寂的悲伤不同,高杉信司的反应,是另一种,充满了暴戾与狂怒的死寂。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具跪倒在血泊中的、曾经属于他的、完美的身体。
他那张总是挂着自信笑容的脸上,此刻,竟也覆盖上了一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沉的悲伤。
为什么?
他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感到如此的……空虚?
她毕竟,是他的妾。是在他床上,承欢了七年,身体的每一寸,都早已刻上了他的形状的女人。
她也是,他的爱人。虽然,那是一种扭曲的、充满了占有与征服的、单方面的爱。但他确实,沉迷于她那独一无二的、混合了美丽、强大与顺从的、矛盾的魅力。
她更是,他的肉便器。是他用来发泄欲望、彰显权力、证明自己征服了旧时代的、最完美的、活着的勋章。
她是他的一切。
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独一无二的藏品。
而现在,这件藏品,被毁了。
被他自己手下那群……愚蠢的、该死的奴才,给亲手毁掉了!
一股滔天的、失去了心爱之物的怒火,猛地,从他的胸中,喷涌而出!
他猛地转身,看向那些还保持着举枪姿势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与不解的护卫们。
他没有怒吼,声音,反而,压得极低,像一条即将择人而噬的毒蛇。
“该死……”
“你们这群……蠢蛋……”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名开了最后一枪的、他的护卫队长的面前。
“谁……”他一字一顿地,问道,“是谁,准许你们,开枪的?”
“长……长官……”那名护卫队长,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左轮手枪,都快要握不住了,“是……是她……她对您拔刀……属下……属下只是在尽忠职守……”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
高杉信司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将那名比他还要高大的护卫队长,抽得原地转了半圈,嘴角,流出了鲜血。
“尽忠职守?”高杉信司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她是我的东西!是我的女人!就算她要杀我,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下贱的、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奴才,来插手了?!”
他一把揪住那名队长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的面前,用一种充满了杀意的、野兽般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
“你们,有什么资格,碰她?!”
“有什么资格,毁掉我的……东西?!”
他失去了他最完美的玩具。
他失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他失去了那个,全世界唯一一个,能让他同时感受到“征服者”与“主人”双重快感的、独一无二的女人。
这种损失所带来的愤怒与空虚,远比被她刺杀,还要让他难以承受。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不再去看那些吓得噤若寒蝉的护卫。
他走回到,梓的身边。
他缓缓地,蹲下身。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抚摸她那柔顺的、带着香气的头发。
但他的手,在触碰到那片,因为弹孔而变得黏腻、湿热的区域时,猛地,停住了。
他,最终,只是轻轻地,撩开了遮住她脸颊的发丝。
露出的,是一张,无比安详的、甚至带着一丝解脱微笑的、绝美的脸。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
那双早已失去了神采的、美丽的眸子,正直勾勾地,望着轮椅上,那个早已泪流满面的、名为“过去”的男人。
高杉信司,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
他,从未,真正地,得到过她。
他可以占有她的身体,可以摧毁她的意志,可以驯服她的本能。
但他,却永远,也无法抹去,她灵魂深处,那个属于“斋藤健吾”的、小小的烙印。
他输了。
在她,选择死亡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
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洒满了这片归于死寂的、充满了悲剧的庭院。
一个,是失去了希望,被永远困在悔恨牢笼里的、残废的男人。
一个,是失去了“藏品”,被无尽的空虚与暴怒所占据的、胜利的男人。
而他们之间,躺着那个,用死亡,同时惩罚了他们两个人,也同时,让自己,得到了最终解脱的,美丽的女人。
风,吹过不忍池。
满池的莲花,轻轻摇曳,仿佛在吟唱着一首,无人能懂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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