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长篇小说 / 正文
#NTR
作者:普罗米修斯真人
首发:pixiv、sis
第四十章人性之渊
时间的流动在砺心台中失去了意义。
叶澈大口喘息着,尽管身体没有任何伤痕,但他却感到一种深入灵魂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数世轮回。
回首来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依靠着清碧衡心决带来的绝对理智,他在第二重至第六重的幻境中尚能勉强维持一丝清明,做到有惊无险。但即便如此,那些画面依旧如附骨之疽,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一重比一重真实,一重比一重难以挣脱。
第七重时,他在幻境中生活了整整十年,在南方小镇开了一家铁匠铺,也有了一个家庭,日子平淡却真实得可怕。
直到那一夜,一伙流寇登门,他眼睁睁看着妻儿被虐杀,鲜血浸透了他亲手铺就的青砖地面。直到最后一滴血溅到脸上,那温热粘稠的触感才如惊雷般唤醒了体内那道剑意,他才惊觉,这是砺心台。
那些经历在他灵魂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此刻,所有情绪都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清明。
黑暗开始流动。
前方渐渐亮起昏黄的光,那是一个小镇的入口。砖石铺就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木屋,屋檐下挂着褪色的灯笼,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和某种说不清的气味,像是烤熟的肉混合着廉价调味。
叶澈发现自己站在街角,身上穿着粗布衣衫,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行脚商人。灵力还在,但被压制到几乎感觉不到,体内那股炽热的力量蛰伏在身体深处,如同一头沉眠的困兽。
“新来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叶澈转头,看到一个佝偻的老者蹲在墙角,手里拿着半块发霉的饼,老者的眼睛浑浊,但眼神深处有种令人不适的锐利。
“这是哪里?”叶澈问。
“善水镇。”老者咧嘴笑了,露出稀疏的黑牙,“来这儿的人,都是无处可去,或者不想被找到的。”
叶澈的视线扫过整个镇子。镇上的人看起来都蔫蔫的,眼神空洞,衣衫褴褛,那些房子摇摇欲坠,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到处是腐叶秽物。
这个地方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仿佛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在缓慢地死去。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突然说:“我们的镇守大人最近在找人,你看起来和他们有点不一样,要不要去试试?”
“什么镇守?”
“我们镇的管事啊,”老者指向镇中心一座破旧的石塔,“就住在那儿,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疯了,反正没人管这儿了,所以……”
随即他也不说话了,只给了叶澈一个很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澈没有多问,只是朝着那座石塔走去。每走一步,镇上的人都会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在估量这个外乡人身上有多少油水可榨,又或者……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改变。
石塔内很黑,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味。叶澈推开了塔顶的门,里面坐着一个苍白瘦弱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睛闭着,手中拿着一个空酒壶。
“镇守大人?”叶澈问。
男人睁开眼睛,眼神中没有焦点。他用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声音说:“是啊,我就是镇守,我把这个镇子管成了人间地狱。”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刺耳:“如果你想接手,随便,我已经放弃了,放弃了拯救这些贪婪的自私的卑劣的无可救药的东西。”
叶澈还没来得及回应,男人的身体就开始消散,像是被某种力量抽离。他最后留下一句话:“你会重复我的失败,然后你会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不了。” 男人彻底消失了,随着他的消失,一股力量灌入了叶澈的身体,这是某种权力和责任的转移。
他突然知道了所有关于善水镇的事。镇子的人口数量、资源、问题所在。他感受到了镇守这个身份赋予他的某种能力,可以调动这个地方的资源,可以做出改变。
叶澈大致明白了,这恐怕就是第八层的考验,与以往的都不一样,这次的目标应该是改变,让这座“人间地狱”恢复一线生机。
叶澈走下了石塔。
整个镇子在他的眼中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了贫困、饥荒、疾病和绝望,镇上的大部分人都面黄肌瘦,孩子们的肋骨清晰可见,镇子周围的田地已经干裂,上面没有一丝生机。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走遍了整个镇子,与每一个人交谈,了解了他们的需求,然后,他开始改变。
首先是清洁。他让人们把街道打扫干净,把腐叶秽物清理掉。这个工作很辛苦,但当第一条干净的街道出现时,他看到了镇民们眼中的一丝希冀。
然后是灌溉。叶澈虽然修为被压制,但他的知识还在。他指导人们修建了简单的灌溉系统,利用镇子附近的小河,将水引入干涸的田地。一周后,枯萎的庄稼开始泛起绿色。
接着是治病。叶澈用仅存的一点灵力,帮助那些患病的人恢复健康,虽然他无法治疗严重的疾病,但至少能缓解症状,能让人们相信生活还有希望。
一个月后,善水镇开始变化,街道变得整洁,田地长出了新的庄稼,人们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孩子们不再骨瘦如柴,老人们不再时刻等死。
两个月后,镇子成了周围地区的奇迹,商人开始愿意来这儿交易,因为这里有了剩余的粮食可以贩卖。
叶澈成了英雄。
镇民们给他献上了鲜花和粮食,有人跪在他面前,说他拯救了他们。而那位老者,就是那个在街角吃发霉饼的老者,也走到他面前,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 那眼神中不再是警惕,反而带着某种奇特的不安。
六个月时,叶澈已经不仅仅是镇守了,他成了镇子的救世主。每一个决定他做出来,人们都会执行,每一句话他说出来,都被当成金言玉律。
但在第七个月,一切开始改变。
首先提出建议的是一个叫王掌柜的人。他原来是镇子里最富有的商人,在叶澈的治理下,他通过贩卖粮食和手工艺品,积累了更多的财富。
“镇守大人,”王掌柜在一个晚宴上说,“我有个想法,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足够的粮食,为什么不用来酿酒呢?酒的利润比粮食要高十倍,我们可以成为周边最富有的镇子。”
叶澈想要拒绝。他知道这意味着会有一些粮食被浪费,而镇子里还有人没有彻底摆脱贫困,但他看到了镇民们眼中的贪欲,那是一种新的从未有过的闪光,他们想要更多。
“不,我觉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巩固基础……”叶澈开始解释。
但王掌柜打断了他:“镇守大人,您是想永远把我们困在这个小镇子里吗?您难道不想让我们变得更加富有更加强大吗?”
话音未落,人群已是一片躁动。
无数双眼睛死死锁住叶澈,那目光中不再是麻木,而是赤裸裸的索求,这种集体的期盼沉重如山,带着令人窒息的热度压了下来。
迎着那一双双眼睛,叶澈沉默良久,终是一声叹息,心中那道理智的防线松动了,或许,先让一批人富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同意了。
酿酒作坊被建立起来,镇子的一部分人开始投入其中,一开始,产量有限,利润分配也还算公平。
但几个月后,事情开始变得不同。
王掌柜和几个其他的商人开始垄断酒的贩运。他们控制了价格,控制了供应,控制了利润的分配,原本约定要在镇民之间分享的财富,开始流向了少数人的口袋。
叶澈想要制止,但当他提出异议时,王掌柜说:“镇守大人,我们之前没有能力垄断,所以无法保证品质,现在我们有了能力,难道您要限制我们的发展吗?这难道不是对我们这些努力奋斗的人的不公平吗?”
这个论点很有说服力,很多人都被说服了,他们开始认为,那些累积了财富的商人是因为他们更聪慧更勤劳,所以他们理应得到更多。
叶澈感到了他的权力在被掏空,被镇民们自己放弃给了那些富人。
八个月时,镇子的贫富差距开始明显,王掌柜的酒馆成了镇子最豪华的房子,里面装饰着远方运来的艺术品。
而镇子的贫困地区,人们仍然住在破旧的房子里,但现在他们无法申请改建,因为所有的资源都被王掌柜和他的同伙垄断了。
叶澈想要重新分配资源,但当他提出这个想法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不仅仅是富人的反对,连那些贫穷的人也反对了。
一个贫苦的农民对他说:“镇守大人,您为什么要剥夺别人的财富呢?这不公平。如果您这样做,就没有人会再努力干活了。”
“但他们垄断了所有的机会……”叶澈试图解释。
“那是他们的能力,如果我们也足够聪慧,我们也可以变得富有。”农民的眼神中充满了某种奇异的对贫困的辩护。
时间到第九个月时,叶澈被架空了。
那一天,王掌柜带着一群人来到了石塔,他的语气很恭敬,但眼神很冷:“镇守大人,我们有个提议,善水镇现在已经不需要您来做决策了。”
他顿了顿,眼中冰冷之色更重了几分:“我们有了足够的智慧和经验来管理这个镇子,我们建议您可以名义上保留镇守的身份,但实际的权力交给我们。这对所有人都更好。”
“如果我拒绝呢?”叶澈问。
“您不会的,”王掌柜笑了起来,“因为如果您拒绝,我们就会把您赶出镇子,而且我们还会告诉所有人,之前的所有改善都是我们的功劳,只是您恰好在那个时刻成为了镇守,您愿意被遗忘吗?”
叶澈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来自人心的冰冷,王掌柜威胁的不是他的性命,而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离开了石塔,但没有离开镇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澈看到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镇民们开始改写历史,他们开始说,是王掌柜等人拯救了镇子,叶澈只不过是运气好,恰好在正确的时刻出现,孩子们被教导要崇拜王掌柜,要忘记那个曾经帮助过他们的镇守。
最令叶澈感到绝望的,是那个老者,最初那个吃发霉饼的老者。他现在是王掌柜的左手,在传播关于叶澈的谎言,他说叶澈其实是想要独占所有的财富,是王掌柜等人的反抗才保护了镇民们。
有一次,叶澈看到一个曾经被他救治过的孩子,用一块石头砸向了他,并说:“坏人!你想要抢走我们的东西!”
那一刻,叶澈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无法治愈的伤害。
第十个月时,叶澈最后一次回到了石塔。
镇子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同的地方,表面上看,它仍然很繁荣,街道干净,酒馆生意兴隆,商人们来来往往,但这繁荣的底层是一种新的更深层的不公。 农民被迫交出大部分的庄稼给王掌柜,以换取使用灌溉田地的权利。工人们在酿酒作坊里工作,但得不到公平的报酬。那些没有能力加入商行的人,被逐渐挤出了这个镇子,或者被迫接受更加不公平的条件。
叶澈坐在塔顶,看着夕阳下的镇子,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改变了什么?
他改变了镇子的外表,但没有改变人心,他拯救了人们的生命,但没有改变他们的欲望。
甚至,他的到来反而加剧了人们内心的贪欲,因为他让他们看到了改变的可能性,看到了更好生活的可能性,而一旦人们尝到了改变的滋味,他们就永远无法满足。
那个之前的镇守说得对,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不了。
但这句话本身又是什么呢?是投降吗?是对人性的绝望吗?
叶澈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迷茫。
在砺心台的前七重,考验是单纯的,杀死心中的恐惧,战胜内心的执念,拒绝权力的诱惑。
但在第八重,考验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在这里,敌人不是外界的力量,也不是内心的魔念,而是他试图拯救试图改变的人们本身。
叶澈终于看透了那个残酷的真相。世间的恶,往往不生于贫穷,而生于富足,当一无所有时,人们会因为恐惧而抱团取暖,可当手里有了多余的筹码,欲望便会滋生,驱使着他们去算计昔日的同伴。
这不仅仅是个别人的卑劣,而是众生深藏心底,平时难以察觉的本相,只要诱惑足够,每个人心底的恶念都会放大。
“你已经明白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叶澈转身,看到之前那个消失的镇守。这一次,他不再是苍白虚弱的,神情反而异常平静理智。
那种超然局外的感觉,像极了他在第一重幻境里见过的老木匠。
叶澈微微一怔,凝声问道:“你是砺心台的意志?”
“这一关,从来就没想过让你拯救谁,”那位镇守并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声音变得飘渺,“当你拼尽全力,结果却是一败涂地,甚至让一切变得更糟时,你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叶澈沉默不语。塔外风声呜咽,穿过破败的窗棂,似在嘲弄这满地狼藉。 镇守抬手,遥指镇中:“你看到那个王掌柜了吗?他曾经也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你再看那些跟着他起哄的镇民,他们中有多少人,曾经真心实意地跪在你面前感激过你?”
他收回手,目光平静:“善水镇的兴盛,不是你一人的功劳,它的溃烂,自然也不是你一人的罪过。”
“人性之中,本就藏着贪、嗔、痴、慢、疑五毒。”
镇守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塔内回荡,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彻:“匮乏时,这些毒被饥饿和恐惧压制着,尚能伪装成良善,可一旦温饱无忧,它们便如解封的野兽,开始互相撕咬。”
他转头看向叶澈:“你以为你在对抗的是几个恶人?不,你对抗的是每个人心中那头永远喂不饱的兽。”
叶澈感到喉咙发干,声音有些沙哑:“那我该怎么办?放弃吗?”
“放弃是最简单的选择。”
镇守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语气却愈发清晰:“就像我当年一样,躲在这塔顶,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坏,然后安慰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是这世道救不得,是这人心太险恶。”
“但你还有另一条路。”
镇守最后的身影化作无数的光粒子,如首层的老木匠一般,声音继续传来,直接敲击在叶澈的灵魂之上:“留下来,别逃。”
“真正看清这一切,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失望的救世主,先去做一个冷静的见证者。”
“去看看当贪婪的果实成熟落地时,会溅出怎样的毒汁;”
“去看看当谎言变成了共识,真相是如何被活生生掩埋的;”
“再去看看那些曾经向你跪谢的人,是如何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一步步把良心嚼碎了咽下去,还要为自己的卑劣编织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光尘完全消散前,最后一句话飘入耳中:“这才是第八重真正的开始,你之前的十个月,只是序幕……当何时能在这人性之渊中看见曙光,第九重的大门,自然会为你打开……”
塔内恢复了寂静。
叶澈独自站在窗边,俯瞰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镇子。夜色渐深,王掌柜的酒馆却灯火通明,欢笑声隐约传来,而镇子的另一端,贫民窟的方向,只有零星几点昏暗的油灯光。
他突然明白了镇守的话。
第八重的考验,不是要他去做一个盲目的英雄,也不是做一个绝望的看客。而是要他置身于这由贪婪构建的炼狱中,在一片漆黑里,去寻找那个能让“恶水”变回“善水”的唯一答案。
不见至暗,何以识明?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澈像一个幽灵般在镇中游荡。
他看到了更多不堪的画面。
王掌柜开始对不愿低价出售土地的农户施压。他摒弃了粗暴的武力,转而使用更阴毒的手段。或是截断那户人家的灌溉沟渠,或是在集市上散播那家田地遭了虫害的流言,甚至暗中指使地痞夜半骚扰。
仅仅一个月,那户人家便撑不下去了,只能以三成的低价,将祖传良田卖给了王掌柜名下的商行。
那些曾经最拥护叶澈的年轻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王掌柜的护卫。他们换上了崭新的制服,腰间挂着刀,对着昔日的邻居吆五喝六。每当有人提起“叶镇守当年”,他们便会冷笑着打断,骂上一句那个骗子差点害死大家。
那个曾用石头砸叶澈的孩子,现在成了王掌柜酒馆里的小伙计。
孩子学得很快,学会了对客人露出谄媚的笑,学会了往劣酒里兑水,更学会了把客人的打赏偷偷藏进自己的口袋。有一次偷钱被抓,王掌柜当众鞭打他。孩子哭喊求饶,围观的人群中虽有人面露不忍,终究没人敢站出来说半句话。 最让叶澈感到刺骨寒意的,是那个最先与他搭话的老者。
一天深夜,老者偷偷摸到了石塔下。叶澈本以为他是来忏悔的,未曾想听到的却是一连串低声的咒骂。
“死在里面才好……要不是你多事,这镇子还是老样子,我至少能安稳等死。现在好了,王掌柜那帮人眼睛毒得很,我这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原来老者当初接近他,从未想过什么希望,只是想在新秩序里谋一份私利。一旦发现叶澈无法带来好处,他便毫不犹豫地倒向了更有权势的王掌柜。
“人心……”
叶澈靠在冰冷的塔墙上,缓缓闭上双眼。
他想起了流风峡的魔人。魔人的恶赤裸张扬,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只想拔剑宣泄愤怒。而善水镇的恶不同,它悄无声息,披着合理的外衣,甚至充满了自我辩护的理由。
这种恶,让人感到的只有深深的疲惫。
又一个月过去。
镇子表面愈发繁荣,底层的不公却已渗透进泥土。王掌柜巧立名目,开始征收街道维护费、安全保卫费,拒绝缴纳的人家,水井里会被人扔进死老鼠,屋顶半夜会被石头砸穿,田里的庄稼更是莫名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有人试图反抗,组织了几户人家想去石塔找叶澈,他们还记得当初叶澈惩治恶霸时的雷霆手段。
但这支队伍走到半路就散了。
内部的分歧瓦解了他们。有人觉得叶澈自身难保,有人透露王掌柜许诺只要不闹事就给优惠,更有人觉得王掌柜管得也不错,至少现在的镇子看起来体面多了。
那微弱的反抗火苗,还未燃起,便熄灭在了算计与妥协之中。
他忽然想起老木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澈儿,这世上最难打的仗,不是和看得见的敌人打,是和人心里的鬼打,那鬼没有形状,却无处不在,他不咬你的喉咙,却啃你的骨头。”
当时他还小,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他懂了。
夜色再次降临。王掌柜的酒馆里灯红酒绿,外地请来的歌女娇笑连连,与划拳声混成一片。
与此同时,镇西一间破屋里,病重的老人因为付不起诊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儿子蹲在门外,双手抱头,没有眼泪,只剩下看着地面的麻木。
叶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种无力感与面对魔人时的绝望截然不同。那时是因为力量悬殊,此刻却是因为无从下手,明明有能力改变局面,却不知该从何改起,甚至开始怀疑改变是否还有意义。
倘若人心本就如此,赶走了一个王掌柜,日后自然会有李掌柜、张掌柜取而代之。镇民们只会重复同样的选择,温饱之后便是内斗,富足随之带来剥削,拥有之后便开始恐惧失去。
那么,拯救何在?
坚守何在?
胸口流风峡留下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时的痛尖锐炽热,满含愤怒不甘。现在的痛却迟钝缓慢,像一块坚冰在心底消融,寒意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血肉。 第八重,远未结束。
塔下灯火渐熄,镇子归于寂静。但叶澈能清楚感受到,在那些黑暗的窗户背后,无数细碎的恶念正在滋生。
丈夫盘算着吞掉邻居的救济粮,妻子嫉妒着隔壁新买的头巾,孩子谋划着明天如何抢走弱小同伴手里的糖块。
这些恶看似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但它们真实地存在着,如同无数在腐烂果实里蠕动的蛆虫,终究会将果核彻底蛀空。
叶澈闭上眼,不再去看。
但他必须继续忍受。正如镇守所言,这才是第八重真正的开始,他要看清这一切,承受这一切,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泥潭中,试图找出一个仍然值得拔剑的理由。
如果,那个理由还存在的话。
夜风呜咽,石塔孤寂地矗立在镇子中央,宛如一座墓碑,祭奠着某种尚未完全死去的信念。
而塔顶的那个人,依旧在等待黎明。
第四十一章血色界碑
在那个夜晚之后,叶澈又在塔顶沉默地守望了一年。
这些岁月里,他眼睁睁看着那颗名为“贪婪”的种子,终于结出了最硕大,也最致命的果实。
为了扩大酒坊的规模,王掌柜把目光投向了镇子上游的河道。他召集全镇的人,站在戏台上挥舞着手臂,宣称要修筑一道“万世基业”的堤坝。
他的计划很宏大,截断河流,将露出的河床变成千亩良田,种出最好的酿酒高粱,每年能给镇子带来数万两白银的收益。
人群沸腾了。
在白银的光芒下,没人去在意那条河道千百年来一直是善水镇的唯一泄洪口,也没人在意截流后下游的贫民窟将失去生活用水。
叶澈曾试图阻止。他站在尚未动工的河滩上,指着脚下松软的沙土,告诉那些狂热的镇民,这里的土质根本无法承受蓄水后的压力,一旦溃堤,整个镇子都会被夷为平地。
但他的警告被淹没在了嘲笑声中。
“叶澈,你不会真当自己还是镇守吧?嫉妒我们发财就直接说!”
“别听这个丧门星的,王掌柜请了城里最好的风水先生,说这里是聚宝盆!” 甚至连那些住在下游生命最受威胁的贫民,也跟着起哄,因为王掌柜承诺,堤坝建成后,会给他们每人发二两银子的喜钱。
为了二两银子,他们哪怕把自己的命根子悬在刀尖上也心甘情愿。
于是,堤坝动工了。
作为见证者,叶澈清楚地看到了工程里的每一个肮脏细节。为了省下买条石的钱,王掌柜指使工头用劣质的粘土和稻草填充坝体,为了赶在雨季前完工好抢种一季高粱,他们日夜赶工,根本不顾夯土是否结实。
一年后,一座高耸的堤坝横亘在两山之间。
表面上看,它雄伟壮观,被镇民们挂上了红绸,称之为“金龙锁水”。但在叶澈的眼中,那是一口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大棺材,里面装满了即将决堤的死水,而棺材盖子,是镇民们亲手合上的。
庆祝堤坝竣工的流水席摆了整整三天,酒气熏天,鞭炮声震耳欲聋。
直到第三天的深夜,宴席散去,醉醺醺的镇民们各自回家做着发财的美梦,空气突然变得沉闷湿热,原本晴朗的夜空被滚滚乌云遮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石砖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到了后半夜,雨势骤然转急,仿佛天穹裂开了一道口子,黑沉沉的水幕遮蔽了整个世界。 暴雨如注,那些用来填充坝体的劣质粘土在雨水的浸泡下迅速软化,混在其中的稻草像烂絮一样被挤压出来。
清晨时分,一声沉闷如雷鸣的巨响从上游传来。
正在石塔内闭目打坐的叶澈猛然睁开双眼,他感到了大地的震颤,那是洪水撞击地面的哀鸣,他冲出石塔,站在高处向北望去。
原本高耸的堤坝已经消失了一角,浑浊的黄色洪流如同脱困的狂龙,裹挟着折断的巨木、碎石和泥沙,正以此生未见的恐怖声势向着善水镇扑来。
镇子瞬间炸了锅。
铜锣声、哭喊声、犬吠声混成一片,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家门。面对这灭顶之灾,所谓的人性尊严在瞬间被剥离得干干净净。
“快跑啊!发大水了!”
“别挡道!滚开!”
通往高处的街道原本宽敞,此刻却被逃命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个强壮的男人为了争夺道路,将前面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一把推倒在泥水中,看都没看一眼便踩着她的身体跑了过去。
老妇人在泥泞中挣扎,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被随后涌来的人群踩踏而过,她的哀嚎声只持续了片刻,便被淹没在混乱的脚步声中。
叶澈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手指冰凉,可胸腔深处那团原本已经死寂的怒火,正如脚下的洪水一般,不停地翻涌。
这两年来,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人心鬼蜮,习惯了那些贪婪与肮脏,可当这赤裸裸的‘吃人’一幕在眼前撕开时,他才惊觉,人性的下限,原来深不见底。
“镇守大人!镇守大人!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几个平日里围在王掌柜身边的打手跌跌撞撞地跑向石塔,他们并不是来寻求指挥的,而是因为石塔地势最高,且坚固。
他们进来后,还试图关上塔门,将后面涌来的平民挡在外面。
“滚开。”
叶澈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那几个打手愣了一下,被叶澈眼中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赤色火焰吓退了两步。
叶澈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镇子最豪华的那座宅邸上。
王掌柜正在指挥家丁搬运东西。
他没有让人去通知低洼处的贫民,也没有组织人手疏散。他正声嘶力竭地吼着,让家丁把一个个沉重的红木箱子搬上马车。
箱子里装的是金条和银票,是他这两年来从镇民身上吸吮的油脂。
“老爷,水快到了!来不及了!”一个家丁哭丧着脸喊道,“马车太重了,走不动啊!”
“混账!扔掉那些粮食!把钱箱装上去!一个子儿都不许少!”王掌柜一脚踹翻了那个家丁,夺过鞭子疯狂地抽打着拉车的马匹。
马匹受惊,扬蹄嘶鸣,马车侧翻,沉重的钱箱砸落在地,金银珠宝洒了一地。 周围原本在逃命的几位镇民看到了这一幕,脚步停了下来。他们眼中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原始的光芒取代。
那是贪婪!令人窒息的贪婪!
“钱!是钱!”
有人大喊一声,竟然不顾即将到来的洪水,扑向了地上的金银。
一个人动了,十个人动了,百个人动了。
逃命的队伍乱了。人们忘记了身后的死神,像疯狗一样扑向那些散落的财宝。他们为了争夺一个金元宝而扭打在一起,甚至动用了刀子。鲜血混合着雨水流淌,在洪水到来之前,先染红了街道。
“那是我的!我的!”王掌柜挥舞着鞭子,像个疯子一样抽打着抢钱的人群,但他很快就被更多的人推倒在地,无数只脚在他身上踩过,没有人再在乎他是谁。 叶澈看着这一幕,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这就是善水镇的人们。
死到临头,他们依然选择拥抱贪婪。
洪水的前锋已经冲进了镇子。外围的房屋像纸糊的一样被瞬间撕碎,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浑浊的浪头高达数丈,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即将吞没那群还在争抢金银的疯子。
按照理智,叶澈应该转身离开。他只要退回石塔,凭借他这些时间积攒下来的灵力,足以在洪水中幸存。或者他甚至可以放弃一切,离开这关,反正这一关的考验似乎已经失败了。
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观察,但始终没有找到拔剑的理由,这里根本不存在那一道曙光。
这些无可救药的人,不值得拯救。
他们选择了贪婪,就该承受贪婪的代价。
但就在叶澈转身的一刹那,他的目光扫到了街角。
那里有一个孩子。
是那个曾经用石头砸他,后来在酒馆里学会偷奸耍滑的小伙计,叶澈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叫铁牛,可惜他并没像名字那么憨厚。
此刻,铁牛没有去抢钱,也没有独自逃跑。他正死死地拖着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那是邻居家的小女儿。
铁牛毕竟年幼,力气太小,在泥泞中摔了好几跤,膝盖全是血,但他始终没有松开手,一边哭着一边拼命往高处爬。
洪水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他们。
铁牛回头看了一眼那滔天的巨浪,眼中露出了绝望。他本能地把小女孩死死护在身下,用那原本只会偷鸡摸狗的手,紧紧捂住了女孩的眼睛,然后闭上了自己的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本该是黑暗吞噬一切的瞬间。
但在叶澈眼中,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漫天漆黑的雨幕中,满地流淌的污泥里,在那些为了抢夺金银而扭曲狰狞的人性黑洞旁边,那个瑟瑟发抖还拼命护着人的瘦小背影,竟然发出了一抹微弱却足以灼伤人眼的光亮。
那光很淡,淡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掐灭,但那光又很烫,烫得叶澈那颗早已冷却的心脏猛地一缩。
叶澈的脚步停住了。
“原来这道曙光……真的存在。”
叶澈喃喃自语。
他那双死寂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这两年来,他之所以绝望地想要放弃,并非因为他不懂何为曙光,而是因为他太清醒。他曾无比笃定地认为,这片烂泥塘早已彻底腐坏,根本不可能长出他想要的那种东西。
但这孩子的背影,却生生推翻了他所有的判决,也拦住了他离去的脚步。 他看到了真正的曙光,诞生于这最污浊的淤泥之中。
那是纵使身堕这无间的人性之渊,被万般罪恶层层裹挟,却依然在最深处死死守住、决不肯熄灭的那一点……人性最本质的善意。
但他同时也看清了另一个残酷的事实,眼前这道光太弱了。
它就像风中残烛,根本抵挡不住这滔天的洪水,更抵挡不住雨过天晴后这群人卷土重来的贪婪。
如果此刻他转身离开,这点因恐惧而生的良知火苗,瞬间就会熄灭,善水镇留下的,依然只有丑陋的废墟和无可救药的轮回。
这道光需要燃料。
如果良知不足以约束他们,那就需要一种更沉重、更刻骨铭心的东西,一种能像钉子一样钉进他们骨头里,让他们在每一次想要伸手作恶时,都会感到灵魂战栗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作敬畏与愧疚。
“既然你们点燃了这把火,那我就帮你们……烧得再旺一些。”
叶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芒。
他没有退回石塔,而是迎着那道足以摧毁一切的洪峰冲了过去。
体内被压制了十个月的灵力,在这一刻被他毫无保留地引燃。他的丹田如同一座爆发的火山,经脉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
红尘剑意,起!
赤红色的光芒从他身上爆发。那对命运的不甘,以及这两年来面对人性的无力,此刻尽数化作一团怒火,充斥在他的胸膛。
但这股怒火在触及那孩子背影的瞬间,便褪去了暴戾的血色,只余下哪怕焚尽残躯,也要护住这抹微光的孤勇,最终化作了一种燃烧生命的烈焰。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越过了争抢金银的人群,越过了瑟瑟发抖的孩子,最终停在了洪水的最前线。
狂风呼啸,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湿水汽,狠狠拍打在叶澈的脸上。在他面前,那积蓄了万钧之势的浑浊洪峰,正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张开了满是泥沙的巨口,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向着下方的长街当头压下。
在这绝对的天地之威面前,叶澈那单薄的身躯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仿佛下一瞬就会被这黑暗的巨浪拍得粉碎。
但他一步未退,只是静静地站在死亡的阴影里,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那扑面而来的绝望,虚虚一握。
没有剑,那便以意为剑。
“嗡——”
就在叶澈虚握的瞬间,眉心处一道隐晦的印记骤然亮起。
那是他连破七重幻境后,砺心台赋予通关者的一丝特权,也是这方天地规则对他意志的认可,此刻,他毫不犹豫地燃烧了这份得来不易的“权柄”。
借着这一丝法则之力的加持,虚空中无数无形的灵气被强行牵引,在他掌心疯狂汇聚,瞬间凝成了一柄虚幻却凛冽刺骨的长剑。
面对这裹挟着万钧之势的浑浊洪峰,叶澈很清楚,仅凭他三境后期的修为,硬撼这天地之威无异于螳臂当车。
唯有……攻其一点。
“清碧衡心决。”
随着心法运转,叶澈眼底那两簇疯狂跳动的怒火,顷刻间沉入了万载寒潭。 在这股极寒意念的裹挟下,肆虐的怒意被强行压缩到了极致,凝练成了一股几欲炸裂经脉的精纯伟力。
“轰!”
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
他周身的赤红灵光如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那光芒不再虚浮,而是红得粘稠、红得深沉,宛如给他披上了一件流淌着鲜血的烈焰战甲,在这灰暗的天地间凄艳得惊心动魄。
世界在他眼中慢了下来。
原本咆哮着扑来的混沌巨浪,在他的视界中被拆解成了无数条流动的力线。他在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毁灭洪流中,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最为薄弱的受力节点。 那是洪水的“咽喉”。
下一瞬,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燃烧神魂换来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给我……开!”
叶澈发出一声震动灵魂的怒吼。
他手中的虚幻长剑猛然挥出。这一剑,没有花哨的剑招,只有最纯粹的宣泄。红尘剑意将他心中对这世道的不甘、愤怒与悲悯,尽数化作了这一记超越了他境界极限的怒剑!
“轰!!!”
一声盖过雷鸣的巨响炸裂开来。
那道凄艳的红芒如热刀切入凝脂,在那不可一世的洪峰正中,画出了一道笔直的血线。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数万吨泥水,竟真的沿着那道红线被硬生生地左右撕开!剑气所过之处,狂暴的水流像是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孤峰,被迫向着两侧分流而去。滚滚浊浪擦着镇子的边缘呼啸而过,轰然撞向两侧的荒野,激起漫天水雾。 “噗!”
巨大的反震之力如潮水般倒灌入体,叶澈周身的赤红光甲寸寸碎裂,整个人如遭雷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他的骨骼在呻吟,肌肉在崩裂,五脏六腑仿佛被这一击彻底碾成了肉泥。
但他没有倒下。
他死死钉在洪流分叉的那个原点,用残破的身躯维持着最后那一丝剑意威压,让那试图合拢的滔天巨浪,不论如何咆哮,都无法越过雷池半步。
这一刻,镇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侧洪水奔腾的轰鸣,反衬出街道上诡异的沉默。
那些正在抢钱的人停下了动作,手里还死死攥着沾血的金条;那些正在踩踏同伴的人僵住了,脚还踩在别人的身上;王掌柜从泥水里抬起头,满脸是血,呆呆地看着前方。
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被他们嘲笑、背叛、遗忘的年轻镇守,此刻正独自一人站在被劈开的洪流之下。他的背影单薄而瘦削,在两侧高耸如墙的黑色巨浪夹击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神峰。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顺着他的脚跟流淌进泥水里。他的生命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但他依然维持着挥剑的姿态,一步不退。
为什么?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冒出了这个问题。
他明明可以跑的,他明明被我们背叛了,他明明知道我们是一群无可救药的烂人。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顺着他的脚跟流淌进泥水里。他的生命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但他依然死死地握住剑,一步不退。
“快跑……”
叶澈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微弱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我……撑不了……太久……”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
那个叫铁牛的孩子,呆呆地看着叶澈,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为了讨好王掌柜,捡起石头砸向叶澈时的情景。
那时候,叶澈没有躲,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那种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和剧痛从胸腔里炸开,那是良知苏醒时撕裂伤疤的痛楚。 “啊——!!”
铁牛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猛地把怀里吓傻了的小女孩推向身后尚未被淹没的高坡,红着眼睛冲她吼道:“往上爬!别回头!”
看着女孩手脚并用地抓住了高处的树根,铁牛再无顾忌。他狠狠扔掉了手里原本用来防身的半截木棍,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向了不远处那个被压在倒塌木梁下的老人。
“救人啊!他在替我们死啊!你们瞎了吗?!”
少年大吼着,声音夹带着一丝哭腔,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你们还是人吗?!”
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颤抖了一下。他手里的金元宝“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手,又看了看远处那个正在燃烧生命的身影,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真他娘的是个畜生!”
汉子吼了一声,转身冲向了那些还需要帮助的妇孺。
仿佛是某种连锁反应,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
金银被扔在泥水里,再也无人问津。那些曾经为了利益勾心斗角的人,此刻红着眼睛,开始疯狂地挖掘废墟,搀扶伤者,将老人和孩子往高处转移。
没有了争抢,没有了推搡。
一种名为“羞耻”的情绪,压倒了所有的自私。
王掌柜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他看到自己平日里最忠诚的打手,此刻正背着一个断腿的乞丐狂奔,他看到那个被他克扣工钱的铁匠,正用肩膀顶住摇摇欲坠的墙壁,让下面的人逃生。
没有人理会他。
人们从他身边跑过,眼神中不再是敬畏,也不是仇恨,而是一种彻底的无视。仿佛他只是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不值得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这种无视,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镇守大人!我们差不多都撤出来了!您快走吧!”
铁牛带着哭腔的嘶吼声,穿透了雨幕,传到了洪流中心。
叶澈听到了。
但他已经无法回答。
法则之力耗尽,那柄由意志凝聚的虚幻长剑终于维持不住,开始寸寸崩解,化作漫天流散的光点。
失去了压制,两侧被暂时劈开的万钧水墙发出了不甘的怒吼,正在缓缓合拢。一旦合拢,巨大的挤压势能会瞬间将他碾成粉末,继而吞没下游那些还没来得及跑远的人。
叶澈的手中空空如也。
但他笑了。
透过模糊的视野,他看到岸上那些人不再争抢,不再推搡。那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贪婪恶意终于在死亡面前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虽然脆弱却极其纯粹的气息。
那是即便在最黑暗的深渊里,也能开出的花朵。
“看来……赌赢了。”
叶澈在心中轻语。
他不能撤。这道人性的曙光太脆弱了,如果他现在松手,洪水会吞没一切,恐惧过后,这些人依然会重蹈覆辙。
必须有人断后。
必须用一场足够惨烈的牺牲,将这一刻的“良知”死死焊在他们的记忆里。 “善水镇……以后……要配得上这个名字啊。”
叶澈轻声低语,那是他对这片土地最后的期许。
下一瞬,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燃烧神魂。
“红尘剑意……燃!”
手中无剑,身即为剑。
叶澈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与此同时,他眉心那道代表着前七重通关权限的印记,仿佛感应到了这股决绝的意志,骤然崩碎。
整座砺心台的规则在这一刻轰然响应,毫无保留地将这方天地的本源之力,疯狂灌注进他燃烧的灵魂之中。
在这股庞大法则之力的加持下,原本赤红的灵光极尽升华,在这一瞬蜕变为耀眼至极的纯金色彩。他将自己仅剩的所有血肉、神魂、意志,连同这份砺心台赋予的最后权柄,一并压缩、凝练。
整个人,化作了一柄通天彻地的金色光剑。
“斩!”
随着神魂最后一次震荡,那柄承载了法则之力的光剑,爆发出了此生最璀璨的光芒。
“轰——!!”
浩瀚的剑意冲天而起,瞬间演化为一场无可匹敌的金色风暴。它以蛮横的姿态,在两道水墙即将合拢的刹那,硬生生地将其再次炸开!
它带着不可违逆的意志,强行扭转了洪流的乾坤。
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碎裂的水流,像两道咆哮的黄龙,被强行推向了镇子两侧空旷的荒野。
光芒散去。
洪水改道。
那个单薄的身影也随之彻底消失了,连一丝衣角、一片碎骨都未曾留下。 只在原地坚硬的岩层之上,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
那剑痕长达数丈,笔直地切入岩石深处,边缘平滑如镜,即便洪水退去,依然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凛冽气息。
大雨停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乌云,照耀在这片狼藉的土地上。
幸存的镇民们站在高处,看着那道剑痕,久久没有人说话。
王掌柜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想要去捡地上的一块金条。
“啪。”
一块石头飞来,打在了他的手上。
他抬起头,看到铁牛正冷冷地看着他。不仅是铁牛,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那些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审判。
王掌柜的手哆嗦了一下,金条滑落。他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知道,他在这个镇子完了。哪怕他还有钱,他也完了。
有些东西变了。
一种无形的秩序,以那个年轻人的生命为代价,深深地刻进了这群人的骨头里。
从此以后,每当恶念想要抬头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背影,想起那种几乎要将心脏撕裂的愧疚感。
这就是新的界碑。
……
光芒。
温暖而柔和的光芒包裹着叶澈。
那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消失了,骨骼崩碎的疲惫也消散无踪。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向上的白玉阶梯前,身后的黑暗深渊已经闭合,脚下的台阶洁白无瑕,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脚下的虚空。
那里有一幅画面正在定格,那是善水镇在他离开百年后的景象:昔日的洪水早已退去,大地上那道由叶澈斩出的、深不见底的剑痕依然清晰可见。而在那道剑痕之上,镇民们合力搬运来巨石,正正地立起了一座巍峨粗犷的石碑。
那座碑像是一枚巨大的钉子,死死地钉在那道裂缝之上,仿佛是为人性那深不见底的欲望深渊,加了一道沉重的盖子。
碑上没有刻写任何名字,只有镇民们年复一年,用最鲜艳的朱砂,将碑座下延伸出的剑痕染得猩红刺目。
一个老人带着孙子在碑前跪下,指着那座镇压在裂缝上的石碑,神情肃穆地讲述着什么。那孩子的眼神清澈明亮,看着那座石碑,目光中只有纯粹的崇敬与一丝本能的畏惧,再无父辈那种浑浊的算计。
叶澈收回目光,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他明白了。
那不仅仅是一块石头,那是一座真正耸立在人心底线的“血色界碑”。 它伫立在那里,用那抹鲜血般的红色,划清了人与兽的界限,分割了良知与贪婪的领土。
“原来,这就是你要我看的结局。”
只有直面过最深沉的黑暗,并以此生最惨烈的代价立下这块界碑,才能为人性立下规矩,换来这长久的光明。
“恭喜你。”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漠,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欣慰与感慨。
“你没有试图消灭这些恶念,你只是给它们套上了名为‘良知’的缰绳。” “第八重,过。”
声音微微一顿,随后变得缥缈而幽深,仿佛透过了无尽的时空传来:“去吧,我在第九层等你。”
前方的光门缓缓打开,那后面是砺心台的最后一重,也是通往核心禁制的终点。
叶澈整理了一下衣衫。虽然在幻境中“死”过一次,但他的神魂此刻却前所未有的凝练、通透。
红尘剑意在丹田内流转,那原本纯粹的赤红中,竟多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叶澈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台阶,背影坚定而从容。
第九重,来了。
- 上一篇:: 蜀山贱婢淫侠传 (35-36) 作者:飞天红豚
- 下一篇: 李媚娟与叶奇 (12)作者:四叔四叔
猜你喜欢
- 2025-04-03 禁忌边缘 (1)作者:Adranne
- 2025-03-17 鸣濑晴作为卑女的代价,就是被分析员狠狠调教! (完)作者:空琉lemon
- 2025-04-03 超级淫乱系统 (149)作者:akmaya007
- 2025-03-15 乱宫闱 (21-30) 作者: 喝橙汁
- 2025-03-15 艾泽邦尼亚传奇第一季:铅色森林 (1) 作者:骨折的海绵体
- 2025-03-15 从遭遇无名女尸开始 (11-14)
- 2025-03-15 灵异复苏草B就变强 (6)作者:fdsk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93-96)作者:瘦不了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134-138)作者:瘦不了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246-250)
- 搜索
-
- 12-22 补习老师猎艳笔记 (99)作者:小土豆
- 12-22 补习老师猎艳笔记 (100)作者:小土豆
- 12-22 补习老师猎艳笔记 (101)作者:小土豆
- 12-22 无痛手术师 (6-8) 作者:狂热的暴龙战士
- 12-22 无痛手术师 (9-11) 作者:狂热的暴龙战士
- 12-22 蜀山淫魔录 (141-147)作者:枫鼠
- 12-22 仙堕(NTR) (16-17) 作者:lovetomato
- 12-22 仙堕(NTR) (番外:影石之秘一) 作者:lovetomato
- 标签列表
-
- 都市激情 (35)
- 家庭乱伦 (27)
- 人妻交换 (17)
- 校园春色 (40)
- 另类小说 (44)
- 学生校园 (25)
- 都市生活 (32)
- 乱伦文学 (47)
- 人妻熟女 (23)
- 人妻文学 (19)
- 动漫改编 (25)
- 另类文学 (21)
- 名人明星 (13)
- 另类其它 (43)
- 强暴虐待 (29)
- 武侠科幻 (48)
- 学园文学 (37)
- 经验故事 (32)
- 短篇文学 (30)
- 变身系列 (17)
- 性知识 (36)
- 穿越重生 (45)
- 烈火凤凰 (36)
- 制服文学 (41)
- 江山云罗 (24)
- 魅魔学院的反逆者 (33)
- 赘婿的荣耀 (42)
- 情天性海 (16)
- 横行天下 (13)
- 综合其它 (10)
- 挥剑诗篇 (8)
- 神御之权(清茗学院重置版) (38)
- 娱乐圈的不正常系统 (48)
- 系统帮我睡女人 (36)
- 女神攻略调教手册 (10)
- 妖刀记 (11)
- 反派:我的母亲是大帝 (36)
- 都市言情 (44)
- 淫仙路 (20)
- 妻心如刀 (7)
- 超级房东 (42)
- 熟女记 (25)
- 网游之代练传说时停系统(二改GHS版) (14)
- 情花孽 (30)
- 淫徒修仙传 (45)
- 拥有大JJ的豪门公主 (9)
- 魅惑都市 (19)
- 我这系统不正经 (27)
- 温暖 (30)
- 少年夏风 (43)
- 正妹文学 (26)
- 夜天子 (14)
- 梦幻泡影 (10)
- 囚徒归来 (45)
- 琼明神女录 (50)
- 重生与系统 (17)
- 名流美容院之蜜和鞭 (41)
- 艳母的荒唐赌约 (25)
- 我的柔情店长妈妈 (38)
- 武侠仙侠 (10)
- 那山,那人,那情 (50)
- 那山,那人,那情 (44)
- 超越游戏 (34)
- 蹂躏女刑警同人番外之闪点孽缘 (7)
- 纯洁祭殇 (13)
- 不应期——帽子的故事 (22)
- 万法掌控者与13位奴隶 (35)
- 剑破天穹 (37)
- 逍遥小散仙 (18)
- 玄女经 (8)
- 春秋风华录 (28)
- 父债子偿 (25)
- 恶魔博士的后宫之路 (9)
- 神御之权(清茗学院重制版) (8)
- 混小子升仙记 (44)
- 无限之生化崛起 (20)
- 后出轨时代 (24)
- 颖异的大冲 (22)
- 警花娇妻的蜕变 (8)
- 仙漓录 (34)
- 混在女帝身边的假太监(河图版) (50)
- 超级淫乱系统 (24)
- 妹妹爱人 (23)
- 柔情肆水 (37)
- 性奴训练学园 (22)
- 纹心刻凤 (12)
- 碧蓝航线之牛气冲天 (42)
- 沉舟侧畔 (46)
- 侯爵嫡男好色物语 (7)
- 淫魔神 (10)
- 轻青诗语 (46)
- 重生少年猎美 (46)
- 天云孽海 (29)
- 老婆如何从一个单纯女人变成淫欲十足的荡妇 (35)
- 御仙 (21)
- 女友淫情 (37)
- 我的母上大人是总裁 (37)
- 绿色文学社 (11)
- 将警花妈妈调教成丝袜孕奴 (8)
- 欢场 (37)
- 枫言异录 (13)
- 超凡都市2035 (10)
- 转职调教师后过上纵欲人生 (24)
- 未分类文章 (40)
- 欲恋 (20)
- 母爱之殇-亲子的复仇 (9)
- 欲望开发系统 (16)
- 关于转生哥布林在异世界烧杀劫掠 (26)
- 武侠文学 (46)
- 神女逍遥录 (44)
- 善良妻子的淫戏物语 (48)
- 异国文学 (16)
- 属于我的异世界后宫之旅 (31)
- 被染绿的幸福 (23)
- 仙子破道曲 (14)
- 碧魔录 (33)
- 末世之霸艳雄途 (11)
- 欲望点数 (36)
- 约会大作战:关于Bad End线的五河士道重生的那些事 (21)
- 我在异世界疯狂试探 (38)
- 借种换亲 (32)
- 双面淫后初长成 (36)
- 我在三国当混蛋 (48)
- 山海惊变 (39)
- 媚肉守护者 (42)
- 诸天之乡村爱情 (8)
- 碧色仙途 (18)
- 邂逅少女与禁忌欲望 (34)
- 性奴隶公主逆袭之路 (10)
- 恶狼诱妻 (8)
- 烽火逃兵秘史 (41)
- 乱欲之渊 (29)
- 纯欲少女养成计划 (29)
- 异地夫妻 (14)
- 美女总裁的绿帽兵王 (34)
- 老婆帮我去偷情 (34)
- 乱欲 (50)
- 利娴庄 (10)
- 剑起余波(烽火烟波楼第二部) (37)
- 离夏和公公 (20)
- 迷欲红尘 (36)
- 凐没的光芒 (27)
- 深渊—母子传说 (7)
- 元嘉烽火 (19)
- 仙子的修行·美人篇 (29)
- 很淫很堕落 (41)
- 仙徒异世绿录 (22)
- 迷乱光阴录 (39)
- 陛下为奴 (40)
- 在古罗马当奴隶主 (8)
- 半步深渊 (37)
- 夜色皇后 (36)
- 仙母种情录 (40)
- 国王游戏 (46)
- 妻心如刀二 (37)
- 最渣之男穿越日本(渣男日娱) (25)
- 神女赋同人 (39)
- 用大肉棒在民国横着走 (44)
- 转生成为女仆后的异世界生活 (19)
- 七瞳剑士猎艳旅 (26)
- 绿我所爱 (42)
- 邪月神女 (37)
- 欲之渊 (12)
- 教师母亲的柔情 (30)
- 斗罗大陆之双生淫魂 (44)
- 虞夏群芳谱 (19)
- 国中理化课 (29)
- 末世大佬一手抓枪一手抓奶(末世1V1高H) (15)
- 我在电影世界当炮王 (21)
- 仙子拯救大作战 (32)
- 穿越伊始将异母姐姐调教成性奴 (34)
- 父女淫行末日 (29)
- 网游之天下无双绿帽版 (22)
- 碧色江湖 (19)
- 修仙少年的艳途(无限之禽兽修仙者) (19)
- 神级幻想系统 (9)
- 爆乳性奴养成记 (33)
- 女公安局长之警界兰心 (36)
- 绿是一首慢歌 (7)
- 穿越到淫魔界的我要怎么逃出去争霸篇 (23)
- 我在魔兽世界当禽兽 (15)
- 红尘寻剑记 (34)
- 皇朝的另一本秘史 (39)
- 性感的美艳妈妈 (23)
- 仙女修真淫堕路 (18)
- 斗破苍穹之始于云岚 (20)
- 降临 (50)
- 虚拟性域:幻影世界 (31)
- 晨曦冒险团 (43)
- 别让妈妈去健身房 (26)
- 青春荒唐俩三事 (31)
- 翡翠灵境 (48)
- 当色批房东得到攻略系统 (41)
- 纪元终结 (48)
- 武道天命卡牌 (18)
- 斗罗之乱欲进化 (18)
- 妻孝 (44)
- 绿帽成人礼 (29)
- 魔神再临 (31)
- 我的爆乳巨臀专用肉便器 (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