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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色地域 (3) 作者:红豆派

[db:作者] 2025-12-25 10:46 长篇小说 6420 ℃

【纯色地域】(3)

作者:红豆派

2025/12/23发表于:第一会所

是否首发:是

字数:9,736 字

               第03章:卧底

  后半夜街上警笛没消停过,陆鸣对这种声音过敏,辗转难眠,四五点钟才堪堪睡着。夏阳阳倒是一点儿也不认床,睡得无比踏实。

  临近中午,陆鸣万分折磨地睁开眼睛,他好像遇到了鬼压床,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视线被一条条黑线分割,陆鸣伸出唯一有力气的右手抓了把,虚惊一场,原来是头发。

  彻底恢复神志的陆鸣悲催的发现,夏阳阳几乎挂在了他身上,不仅左腿横跨到他腰部,左臂也紧紧锁住自己胸口,怪不得他总感觉呼吸困难。

  陆鸣颤抖着转过头,咫尺之远的少女睡颜令他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我受不了啦!”

  陆鸣竭尽全力甩开夏阳阳这个黏人的妖精,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如同得了中风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强忍着麻痹酸痛等不适,蹲到垃圾桶前一阵呕吐。

  “喂!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会让女生,尤其是漂亮的女生感到挫败,无地自容,乃至暴起杀人。”

  夏阳阳坐起来,半边脸还烙着枕头印子,脑袋后面支起几根“天线”,朦胧的双眼十分鄙视地瞪着刚缓过来的陆鸣。

  “你还说,再晚点我得被压成偏瘫了……夏阳阳,你睡相真差劲。”

  陆鸣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起身打开门,阳光照射进屋内,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两人睁不开眼睛。

  “啊!都这么晚了,这房子也不安个窗户,害得我上课迟到!”

  听到夏阳阳的抱怨,陆鸣差点被气笑。

  “大小姐,你这不叫迟到,都快中午十二点,人家都下课了。”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的错,快送我去学校啊!要是让她知道我逃学,又得唠叨个不停……”

  夏阳阳碎碎念着,快速穿好衣服,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堆洗漱用品,看得陆旋叹为观止。

  半个小时后,两人才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刚走到楼下巷子里,迎面碰上两个警察停在一辆酷炫的摩托车前抽烟,正是陆鸣前夜的战利品。

  “遭了,他们好像冲着我们来的。”

  夏阳阳拽住陆鸣的胳膊,小声说话示意他别过去。

  陆鸣却没听她的,掏出一包烟径直走了过去。

  “两位警官,你们在我的车旁边干啥呢?”

  左边老一点的警察敲了敲摩托车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摩托是你的?我们怀疑你进行非法改装,跟我们走一趟吧。”

  “别呀,警官大人,我就是贴了几张纸,马上就撕下来……”

  陆鸣换上一副笑脸,赔笑着递出两根卷着红票子的香烟。

  老警察见他如此上道,表情瞬间缓和下来,眼神示意了一旁的年轻搭档,两人心照不宣地接过烟和钱,烟别到了耳朵后面,钱则揣进了兜里。

  “看在你态度还好的份上,这次就算了,记得一定要及时整改啊……”  老警察趾高气昂地说了一阵,这才挺着肚子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夏阳阳啐了一口。

  “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

  “咳咳……阳阳,这车不也是我抢来的么……”

  陆鸣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额外掏出去的两百,就当买车钱,总的来说他也不亏。

  “事已至此,还是先吃午饭吧。”

  夏阳阳坐在摩托后座,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紧紧靠在陆鸣背上。她其实很想这样做,就像电影里情侣。

  但是她更怕陆鸣中途犯病出车祸,那不就成了苦情戏了么。

  “今天怎么这么堵啊?才四环外,不至于吧。”

  前方道路愈加拥挤,每走一段路,总能遇到哨卡,虽然只查汽车,但路面被围得水泄不通,陆鸣只好跟在车流中龟速前行。

  “你听说了么,昨晚林家湾码头出大事了……”

  “我就说呢,昨晚跟放烟花似的,我寻思还没到过年……”

  陆鸣竖起耳朵,听着路人八卦,很快就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家湾码头发生枪战,两帮社会贩毒团伙激烈火拼,还炸了一艘油轮,现在临近海岸都处于封锁状态,全城的警察都出动抓人。

  但是听一些小道消息,他们一无所获。为了防止春城居民恐慌,现已严格检验过往车辆,试图抓捕潜逃的犯罪人员。

  陆鸣知道这些都是急于应付的表面工作,不仅不会安抚市民,反而会加剧事态严重度。而且那群黑社会又不是傻子,能装着满满一车军火大摇大摆上街,给他们送业绩吗?谁还不是躲得远远的避风头。

  “陆鸣,郊区好危险呢……这几天你先住我家吧,反正房间都空着。”  陆鸣送夏阳阳到学校门口,临走时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们俩关系现在不清不楚的,按理说已经突破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但是还达不到情侣的程度,随随便便住进人家的房子,怎么想都别扭。

  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会,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医院门口。陆鸣在楼下徘徊了很久,想去病房看看自己的好兄弟,但一想到他老婆哀怨的眼神,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努力赚钱吧,这两天没了收入来源,钱包眼看着瘪了下去。

  陆鸣重燃斗志,骑上摩托浩浩荡荡地行驶向人才市场。

  ……

  一周时间弹指而过,在夏阳阳的帮助下,陆鸣总算凑够了十万字论文。今天,他怀着忐忑期待的心情第三次走进名晟大楼。熟悉的接待室,还有熟悉的女面试官。

  “我脸上有花么?你笑得那么开心……”

  她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没对陆鸣冷着脸。

  “东西都带了吧,我们正式开始。”

  陆鸣把手里厚厚一摞资料都交了过去,面试官拿起其中一张,随意扫了几眼便放下。

  “陆先生,恭喜你,你被录取了。”

  “啊?”

  陆鸣坐在小板凳上,脑子显然还没转过弯。成功通过本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但眼下果实到手,他却没多少欣喜,心中反而涌出一股怒火。

  “你确定不再看看?”

  “没必要了,陆先生,你的身份信息我了解得很清楚。孤儿,高中学历,斧头帮的小头目,绰号‘大公鸡’,因参与打架斗殴被多次拘留……”

  女面试官说起他的经历滔滔不绝,与他自传里修饰过的文字大相径庭。  “你耍老子!”

  陆鸣拍案而起,怒眼圆睁。

  “肃静!”

  女面试官像法官似的稳坐不动,微笑着与他对视,仿佛看他的气愤恼怒的狰狞面孔是一种精神享受。

  “我并没有戏弄你的意思,虽然这些材料一文不值,但如果你不准备,照样过不了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鸣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多么想跳到桌上,然后一拳干碎这个可恶女人的眼镜,让她在自己脚下忏悔罪过。

  “月薪一万,公司可以给你提供住宿,就在附近,但是——对于工作内容,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一万块钱,陆鸣两腿发软,坐回凳子。他屈服了。

  “我准备好了。”

  “你确定不听听工作内容?还有先决条件?”

  女面试官扬起嘴角,带着一丝戏谑。

  “就算是杀人放火,我也照做不误。”

  为了表示忠心,陆鸣完全放下脸面,像个国旗下宣誓的少先队员,眼神异常坚定。

  “就这么说定了,跟我来。”

  陆鸣跟着女面试官穿过走廊,乘坐电梯到了负二层。

  这里的布局跟旅馆似的,一条直直的长廊两侧都是些小房间,每张门上都贴着号码牌。

  空调温度有点低,陆鸣搓了搓胳膊,跟着女面试官进了其中一间,里面空荡荡的,灯光惨白,比自己的出租屋还要简陋。中间放着一张铁架子,上面躺了一个缠满绷带的男人。

  “刘姐,这是……”

  陆鸣愣在原地,呆呆望向女面试官,她正从内侧的柜子里取东西。

  是一把刀。

  还有一把枪。

  女面试官将刀递给陆鸣,自己持枪站在角落。

  “杀了他。”

  她的声音平淡温和,还带着些鼓励宽慰。仿佛一位知性成熟的老师在指导学生完成课堂任务。

  “你认真的?”

  这个玩笑似乎开的太大了。陆鸣不想陪玩,扔下刀转身正欲离开,不料门却在此时打不开了。他使劲拧着门把手,纹丝不动,后脑勺突然顶上来一个黑色硬物。

  “要想离开,你得先做出选择。”

  女面试官冷冽的声音从陆鸣耳边响起,他不明白所谓的选择,有哪几条路可以选。

  杀了铁床上的男人,或者杀了这个威胁他的女人?

  他倒是很乐意选择后者,但眼下想要活命,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陆鸣不情不愿地转身,枪口从脑后移到了额头。

  “刘姐,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陆鸣指了指半死不活的绷带男。

  “他是东星的人,叫林龙。”

  陆鸣眼皮跳了跳,这个名字他可太熟悉了。前两年他在胜和帮做打手的时候,就和东星为了抢霸王龙娱乐城的地盘干过架,林龙就是那片的头头。

  打到最后陆鸣等人寡不敌众,仓皇撤离,从此再也没踏入那块地,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在名晟大楼的地下室遇上了。

  “陆鸣,他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今天可是报仇的好机会,你还在等什么?”  陆鸣狠了狠心,捡起地上的刀,一步步挪到床边。昏迷中林龙似乎有所感应,眼皮颤巍巍地睁开。

  “唔……唔……”

  “你想说什么?”

  他的的嘴巴被绷带缠着,陆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于是把耳朵贴过去。  “求求……给我个痛快……”

  说完,他闭上眼睛,等待即将降临的死亡。

  ……

  陆鸣从电梯里出来,脚步虚浮,走路都在晃悠,好似宿醉的酒鬼。

  形形色色的员工从他身旁经过,都像没看到他似的,脚步匆匆。

  宽敞的大厅在他眼中如同阴湿的洞窟,他快步走出大门,微风吹过,胸口郁结的气息才稍稍缓和。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求职的名晟集团并不是什么正经公司,而是披皮的黑社会团伙——“新联社”。

  半年前陆鸣退出胜和帮时,新联社已经控制了西城大部分地区,彼时东星和洪兴还打得不可开交。陆鸣一直在东城混,对这个社团很不了解,只知道新联社的老大是个心机深沉的年轻人。

  陆鸣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现在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里。现在想退已经不可能了,他们掌握自己所有身份信息,而且还录下自己杀人的视频,威逼利诱,就为了让他死心塌地的做事。

  “糙你妈的老天爷,难道我这辈子都不干净了吗?”

  陆鸣对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大喊,声音引来行人的指指点点。看到他们看白痴似的眼神,陆鸣完美体验了把社死的快感,再也顾不得怨天咒地,灰溜溜地骑上摩托跑了。

  唯一的慰籍是临走的时候,刘姐预支给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有了这一万块,他这段时间生活起码不用发愁。但同时他还接到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

  “老大,新人的名单都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刘老六抱着一摞资料走进办公室,苏文正低着头奋笔疾书,似乎在写信。  刘老六只是瞟了眼开头,急忙把头埋了下去。

  “招的人这么少?行吧……你把关可别松懈,把警方线人引进来……”  “老大放心,我可是严格按照您的指示做事的,绝对不会出岔子……”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仿佛在暗示前几日老五的失利,

  “不过这样一来,满足条件的人就极其有限了。属下认为,是我们的广告宣发尚有不足……”

  刘老六滔滔不绝地讲完自己的招人理念,却杵在一旁迟迟不走。

  “知道了,还有事吗?”

  苏文疑惑地抬头,美丽绝伦的脸蛋搭配金丝眼镜,端庄而又知性,与之前雷厉风行的风格截然不同。

  “嘿嘿……老大,你不看看名单么?说不定里面有惊喜。”

  “装神弄鬼。”

  苏文翻了翻薄薄的文件,仅仅只有十个人。脸上露出一丝愠怒。

  “你要是再敢拿我寻开心,就跟老五一起洗厕所去!”

  “啊?老大,您不会没看前几天我交给您的阳阳男朋友信息吧……”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苏文确实忘了,这几天都忙着收拾林家湾枪战遗留下来的烂摊子,这时才醒起,从抽屉里找了出来。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苏文瞳孔微缩,眉头不由自主地锁起来。

  这个人……怎么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大,您再看看录取名单。哈哈哈……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小子居然跑我们公司来了,您说巧不巧。”

  “陆鸣……胜和……”

  苏文念叨着文件里的信息,陷入长久的思索。

  “老大,这小子底子干净,手段也狠,是个干大事的人……我就是担心阳阳侄女那边……”

  刘老六的顾虑理所当然,假如陆鸣以后真的成了夏家的上门女婿,他还真不敢随便使唤。

  “这家伙……二十四岁了?长得挺老。”

  苏文对着照片评头论足道:

  “你确定他以前没有女人,看着也不丑啊?难不成……他那方面有毛病?”  八卦果然是女人的天性,即使是苏文也不例外,而且她的直觉无比精确,三言两语便抓住了陆鸣的软肋。

  “咳咳……我觉得……还真有可能。”

  刘老六一脸尴尬地附和着,他着实没想到老大能想得那么长远。但分析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那……要不找人试试他?”

  苏文狠狠瞪了刘老六一眼,恨不得踢死他。瞧瞧这是人说出来的话么?未来丈母娘给女婿找鸡,就为了测试他性功能是否正常……放在哪里都是惊世骇俗,足以引爆观众眼球的大新闻。

  “不用了,把他派到前线去,洪兴和东星不是要重新整合,成立东洪吗?派遣到那去当卧底再合适不过了。”

  刘老六傻了眼。

  “老大,太危险了吧……那不是让他送死么?”

  “呵呵,没错,我就是要让他死……我的女儿这么漂亮优秀,怎么可能找个混混当老公,她需要的是平淡的人生,不能和我一样……”

  “我明白了。”

  刘老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悄悄退了出去。在此之前,他压根没想到老大竟是这种态度,随随便便就想搞死女婿。

  女人……真的可怕。

  想到这里,他对陆鸣生出了些许同情遗憾。

  感慨完毕,刘老六打通专门给陆鸣配备的隐私电话。

  “情况就是这样,听明白了么?我们老大很看好你……我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那不更说明她对你的器重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还有,为了方便行动,你就继续住在东城区,房费我以后给你报销……”

  陆鸣听完上司刘老六滔滔不绝的废话,脑子嗡嗡的。

  做卧底?

  他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不是在影视剧,而是在现实里。

  以前胜和就揪出来过一个警方的眼线,虽然他基本啥情报也不知道,充其量也就是给警方打打小报告,但被发现的那一刻便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折磨,最终尸沉大海。

  这样的结局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但是陆鸣还有说不的权力吗?从他挥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迈上了不归路。

  陆鸣浑浑噩噩地躺在出租屋里,头痛欲裂。以前只有缺钱这一个问题,现在有钱了,更多的问题紧随而至。

  “咚咚咚!”

  铁门被敲响,震动抖落簌簌灰尘。

  “夏阳阳?你怎么来了……又逃课?”

  得,又有麻烦找上门。

  “拜托,今天是周末好不好……陆鸣,你你不欢迎我?”

  “欢迎,你就是我的大救星,怎么能不欢迎?”

  陆鸣堆起笑脸将她请进屋,俩人闲聊了几句,夏阳阳突然一转话头。

  “还记得之前我提的医生不?我已经帮你约好了,就在明天早上。”

  “这……得不少钱吧,”

  陆鸣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我最近有点忙,你要不先退了。”

  “你忙个屁!又不是国家主席……陆鸣,你知道吗?心理疾病最怕不愿意面对,只要你敞开心怀,很快就能治好的。而且那位医生很专业……”

  专业?

  陆鸣怕的就是专业。

  万一那位专业医生会催眠术,把自己分尸杀人的一系列往事都抖出来,那还不如直接自杀来得痛快。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总之你明天非去不可。今晚……我就在这里监督你!”  看着夏阳阳坚毅的小眼神,陆鸣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他急忙转过头,不让自己的囧态落到她眼里。

  自从爷爷去世,整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真心真意关爱自己的人,而今天的夏阳阳,让他知道自己还被人在乎着。

  可是他们明明认识才不到半年,甚至谈不上真正意义的好朋友。她却像天使降临,毫无保留地为自己付出。

  陆鸣知道他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哪怕冒着暴露坐牢的风险,他也愿意一试,仅仅为了不让她失望。

  ……

  第二天一早,提前定好的闹铃使得两人没有睡迟,早早来到了市中心的某个私人心理诊所。

  寂静寂静无人的走廊,陆鸣忐忑不安地抓着夏阳阳的手。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我感觉很不靠谱,要不还是算了……”

  “急什么,现在才八点,还有半小时医生才上班呢。”

  陆鸣如坐针毡地等到一位西装眼镜男走进办公室,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比较和蔼,天生带有亲和力。

  “我是周杰,你们谁是病人?”

  周医生好奇地注视着紧紧贴在一起的男女,眼神很快锁定到了局促不安的陆鸣。

  他莞尔一笑,对夏阳阳说道:

  “夏小姐,我看到预约信息,还以为是您有事想咨询,原来是替朋友约的。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不过在治疗过程中,您得暂时回避一下。”

  夏阳阳“哦”了一声,略显失落地坐到走廊外面。

  周医生和陆鸣面对面坐好,他双手交叉在桌前,看着陆鸣闪烁的双眼,面带微笑。陆鸣不由得想起了高中的办公室,当他打架被抓,带到班主任面前,对方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不同的是,班主任接下来会表演川剧变脸,瞬间切换成恐怖的魔鬼面具,然后是狂风骤雨般的情绪宣泄。

  但眼前的医生似乎要更可怕一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好似开了透视,可以看清自己的灵魂……

  ……

  “怎么样?夏医生怎么说?”

  陆鸣刚走出来,夏阳阳立马跳上去迫不及待地盘问。他嘴角一扯,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医生说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不过我这种病情十分罕见,治疗起来可能比较麻烦……”

  夏医生在挖掘陆鸣创伤来源时,需要他通过语言描述还原当时的场景,他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一再的隐瞒让对方意识到他并不想真正配合治疗。

  “夏小姐,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里面传来周医生的声音。

  夏阳阳坐到陆鸣之前坐的椅子上,惴惴不安地盯着周医生。

  “陆先生的情况比较复杂,关键问题在于,他不肯主动揭示创伤的源头。看来他对那段过去非常排斥……”

  “医生,我能做为他什么呢?”

  “夏小姐,或许……只有你可以让他说出来。”

  回去的路上,夏阳阳绷着小脸一言不发,半点好脸色都没给陆鸣。

  她真的生气了。

  陆鸣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尽量保持沉默。将夏阳阳送到学校后,陆鸣并没有回自己的出租屋,他来到了霸王龙娱乐城。

  这儿可不是什么恐龙主题公园,而是东城最大的灰色产业园。赌场、烟馆、洗头房、麻将馆、电玩城、夜总会……可谓五毒俱全。

  陆鸣轻车熟路地穿过乌烟瘴气的小巷子,来到中心的红星台球馆。

  招牌上的红星二字已被拆去,换成了“东洪”。

  陆鸣左右观望了一会,把自己脑袋抓成鸡窝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走了进去。

  “你来打球的?找小姐去二楼……”

  前台收银的两个绿毛小伙跟双胞胎似的,满嘴打着耳钉,几乎绕了嘴唇一圈,看起来特别怪异。

  陆鸣走近,他们不耐烦地摆摆手,看陆鸣独自一人还不修边幅,以为他找错了地儿。

  “不,我就打台球。”

  陆鸣笑着摇摇头,从屁股兜里掏出来一堆散碎零钱,几枚钢镚不小心掉地上,滚得到处都是,陆鸣急忙弯下腰,撅着屁股捡来捡去。

  “切!土包子……”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两绿毛被逗乐了,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他。陆鸣耳朵尖,听到了两人调笑,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扑到他们面前。

  “笑什么?你们敢笑我?我很好笑吗?”

  绿毛被他的气势吓一跳,随即怒不可遏。

  “哪来的不要命的乞丐,敢在我们东洪地盘找事,活腻了是——啊!”  左边绿毛话说到一半,陆鸣突然偷袭,扯住他一只耳钉用力一拉,他的耳朵就像面条似的拉长。

  “二姐!快叫人啊!”

  右边被唤做二姐的绿毛被他妹妹的惨叫拉回神,鬼哭狼嚎地跑向里屋。  短短十几秒钟,里面乌泱乌泱走出来二十几号人。大多都很年轻,纹身烫头,十分的非主流。

  陆鸣打眼望去,全是他不认识的小孩,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

  “叫你们老大出来!”

  “我就是老大!”

  一个红毛狮子头从人堆里走出来,陆鸣定眼一瞧,还是个女的。虽然看着也很年轻,但浓妆艳抹,画得跟即将入殓的死人一般。

  “小妹妹,我要投诉你的前台,嘲讽辱骂顾客!素质实在——你们要干什么!”  陆鸣正义正言辞地发表着演讲,却见这群人已经掏出钢管木棍凑上来。  “干什么?干死你这逼样的!”

  陆鸣被追了一路,整个人好像刚从煤窑里钻出来似的,狼狈不堪。

  眼看着前面巷口就是霸王城的出口,陆鸣加快步子狂奔。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无比苦涩的笑。

  巷口被人堵满了,他被两头几十号人合围,插翅难飞。

  “砍死他!”

  “等等!我好像认识他!”

  其中一个高个子突然叫起来,

  “他是大公鸡!”

  “什么大公鸡!我还老母鸡呢!冲啊!”

  无数杂乱的声音传进陆鸣的耳朵,他光棍地蹲下身,脑袋塞进两腿之间,手抱在脑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球。

  “留活口!留活口!”

  陆鸣只听到这两声,然后便被雨点般的拳脚淹没。

  半小时后,两个绿毛耳钉怪一左一右,像邪教护法似的拖着陆鸣进了台球厅。  好在有人招呼,他们没有动用武器。可仅仅只用拳脚也把陆鸣揍得不轻,他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被拆散了,这俩绿毛踢得尤其卖力,他的屁股感觉肿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大公鸡,你不是早就金盆洗手了?怎么又跑我们地盘上生事。”

  陆鸣艰难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半睁着,看着一众新老面孔。本来他的脸护得好好的,这两拳是进门前新添的。

  “咳咳……我……咳咳……”

  陆鸣咳了一会儿,楚楚可怜地望着红衣女,“我最近手头紧,就到这儿找找机会,谁成想刚来就被揍成这样……”

  “呵呵,你这脾气……还真是老样子,人家俩女孩坐得好好的,干嘛跟她们过不去。”

  旁边的寸头刀疤上来打圆场,陆鸣认识他,叫孙伟。之前俩人都在胜和共事。说起来他还是陆鸣的小弟,而今今非昔比。胜和解散,东星接收了这些闲散人员。  看这样子,他现在混得还不错。

  不过陆鸣的重点不在这里,他吃力的撅着屁股转过去,指着俩绿毛,

  “你确定他们是女的?”

  “千真万确!”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陆鸣如是想。

  ……

  “所以鸣哥,你是来这儿找活计的?”

  “唔……不错……”

  陆鸣对着满桌饭菜狼吞虎咽之余,抽空支吾着回答孙伟的提问。他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眨眼功夫便干了三碗米饭。

  “哎呦……鸣哥,慢点吃,小心噎着……”

  陆鸣沐浴在一众小头头们鄙视的眼神中,怡然自得,一旁的刘伟却没他这么厚的脸皮,心里别提有多后悔认识他了。

  谁曾想当初骁勇善战如楚霸王,可令小儿止啼的大公鸡,如今成了饿肚子的小鸡仔儿,真是……世事无常!

  “鸣哥,你以后有啥打算呐?”

  刘伟硬着头皮凑近,继续问。

  “我……我就想找个临时工先干着,伟哥,你有啥合适的岗位能照顾下小兄弟……”

  “这……”

  孙伟假模假样地迟疑了几秒,

  “鸣哥,有你这本事,还干什么临时工,不如你跟着老弟我东山再起,咱们当初就折在这霸王城里,以后咱就从这里再站起来!”

  “唉……兄弟别提了……”

  陆鸣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放下手里的筷子,

  “我老了,不中用喽……”

  “哪能啊,刚才二十多个小子踢了你半小时,不照样跟没事人似的,鸣哥雄风不减当年啊……欸,我肚子疼,上个厕所先。”

  孙伟借口离席,给红衣女使了个眼色,将她叫到走廊外面。

  “老孙,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呸,这小子心眼怎么还这么多,”

  孙伟啐了一口痰,

  “丽姐,您没看出来么,他想坐地起价,一来就想管人呐,霸王城就巴掌大点地方,人多肉少。你要是想招揽,还得从剩下兄弟手里分点肉给他。”

  “这乌龟王八蛋!糙踏马的,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剁了他的脑袋!”

  “别!千万别!”

  孙伟急忙阻拦道,

  “丽姐,瞅瞅现在外面人才越来越少,您要是有了陆鸣这个得力干将,仇爷在东洪也更有底气不是……”

  孙伟如此力挺陆鸣,未尝不是在给自己着想,他从胜和到东星,算是降将,虽然打架的本事也不小,但很多人都看不起他,迟迟不能更进一步。

  但有了陆鸣可就不一样,他可是亲眼见过陆鸣的战斗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巅峰时期,他一人一刀追着二十多人砍的画面历历在目。

  “丽姐,我老孙决定自告奋勇,把陆鸣收到手下,先分给他一间赌场,让他管十几号人。先用着看看,要是真有本事,再提拔也不迟啊……”

  还在胡吃海塞的陆鸣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家运营的场子。他只觉得这里的饭菜真难吃,自己还要假装饿疯了的乞丐狂炫,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酒足饭饱,陆鸣也超额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夜色已至,他头顶两只乌黑的熊猫眼,抱着怀胎六月的大肚子颤颤巍巍地走出霸王城,找到角落里拉风的摩托。  “哪个狗日的给老子漆刮了!”

  陆鸣心疼地摸着被划成月球表面的焰色花纹,屁股刚挨到坐上便疼得跳了起来。

  他忍着浑身酸痛,正要动身离开,忽然看到前方屋檐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影子缓缓进路灯下,陆鸣看清了她的样子。

  “阳阳!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鸣失声问道。

  女孩脸上挂满泪痕,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他旁边,一如往常地跨到后座。  “原来你是干这个的。”

  陆鸣听到夏阳阳嘶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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